馬車停穩,谷峰松開韁繩,一時沒敢去掀那簾子。
他訕訕想到,里面可是世子爺和未來世子妃,他要真看見了點什麼不敢看的,就等著被主子爺發配邊疆吧。
畢竟家里還有個媳婦和未出世的孩子呢,一貫木頭子的谷峰也學機靈了,悶不吭聲下了馬車,守在一邊。
片刻的功夫,車廂里傳來李玄的聲音,說話聲不重,甚至刻意被主人放輕了,似乎是怕驚醒了誰。
李玄道,“去叩門。”
谷峰忙應下,上前叩門,剛一敲,門立刻就開了,看樣子也是等候許久了。
蘇追正抱臂站在門,見是谷峰,眉眼輕抬,倒沒開口。
谷峰倒是客客氣氣地,笑著招呼道,“蘇將軍。”
蘇追只抬抬眼,沒給回話,只冷冰冰道,“我妹妹呢?”
他倒不是對谷峰有什麼偏見,當初在蘇州,他見過谷峰幾回,對這個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并沒什麼惡,但偏偏他是武安侯府的人。
蘇追厭惡所有武安侯府之人,其中屬那位世子最甚。
谷峰拱手,道,“將軍放心,世子已經送六娘子回來了,人就在馬車上,安然無恙,毫發無傷。”
蘇追“嗯”了聲,抬步越過谷峰,徑直朝府外的馬車去,還未看見自家妹妹,倒是先看見了站在一邊,礙眼至極的李玄。
蘇追沒什麼好臉,直截了當道,“人呢?”
李玄倒沒和蘇追計較,溫和指了指車廂,見蘇追立刻要去掀簾子,抬手攔住了,溫聲道,“睡著了。”
說罷,朝谷峰看了眼,谷峰一下子明白過來,同管事道,“勞煩個婆子來。”
那管事倒是一愣,他是蘇家的下人,自然是聽蘇家主子的,將軍都沒發話,他自然不好自作主張。正遲疑著的時候,卻聽得后傳來一聲“去吧”。
幾人循聲去,便見蘇甫一灰直綴,從影壁后的走廊出來,見管事還愣著,朝他點頭,“去個婆子來,穩重些的。”
蘇追原還同李玄對峙著,見父親面,便斂了面上厲,恭恭敬敬道,“父親怎麼來了?阿沅回來了,您別掛心。”
蘇甫瞧了眼兒子,沒吭聲,倒是管事很快尋了婆子來,那婆子材結實,手腳利索從車廂里,背了阿梨出來。
小娘子醉醺醺的,上還帶著點甜熏熏的酒氣,面酡紅,酒后卻無失態,十分安靜伏在婆子寬厚的背上。旁邊搭手的婆子,忙將披風披在自家小姐上,蓋得嚴嚴實實的,吹不著一風。
婆子背著人,穩穩當當踏進門里,很快便繞過影壁,沒了影子。
蘇甫目送兒離開,才收回視線。
而此時的李玄,也了蘇府大門,恭恭敬敬垂手,在未來岳丈面前,擺足了后輩姿態。當然,即便沒有他與阿梨這層關系,單單是蘇甫閣之首的份,他一個晚輩,也該客客氣氣的。
但若有了那層關系,這謙遜外,又多了幾分謹慎和親近了。
“蘇伯父。”
蘇甫倒不是第一回見李玄,早知李玄仕那一年,他便見過這位被陛下親指去刑部的年世子。至當時,李玄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當然,若是知道,自己當時心心念念尋了十幾年的兒,便是李玄的屋里,興許便不會有那樣好的印象了。
但事過境遷,也沒有追究的必要了,鬧大了,反而對阿沅不好。
蘇甫輕輕頷首,權當了他這一句伯父。
就他同阿梨那段過往,蘇閣老沒有喊人打他出門,已然是寬宏大量,李玄也沒希蘇閣老待他多熱絡,故而并不在意蘇甫的冷淡。
兩人一個有意親近,另一個客客氣氣,一時之間,氣氛居然算得上融洽。
還是一旁的蘇追看不過眼,打斷了李玄的話,直截了當道,“聽聞武安侯府有意與趙家結秦晉之好,倒是喜事一樁,蘇某先在此恭賀李世子娶得賢妻。只是,既說親了,便該知道避嫌些。我妹妹還未出閣,日后世子還是離我妹妹遠些。”
他話說得難聽,習武之人麼,憎分明,自不會委婉什麼。
蘇甫倒是沒攔著長子開口,等他說罷,才輕聲道,“阿追,去看看你妹妹。”
蘇追聞言一愣,卻對父親恭敬慣了,應了一聲,回了府里。
等他走遠了,蘇甫才抬起眼,慢聲道,“犬子無狀,世子見諒。”
李玄自不會生氣,其實比起快人快語的蘇追,面前的閣老,顯然更難纏些。在某些程度上,武將比文卻是差了不止一點半點的。
李玄沉片刻,還是開口解釋,“結親一事,只是謠言,事關趙家聲譽,待我回去后,便會澄清。我……”他頓了頓,字斟句酌道,“我同六娘子的舊事,閣老大抵知道,從前我年輕狂,犯下許多錯事,欠們母良多。我——”
他接下來的許諾還未說出口,蘇甫倒是和氣笑著,打斷了他的話,“無妨。”
李玄一怔,正驚訝于自己聽到的,卻聽老人又慢慢道,“結親是世子自己的事,不必同外人解釋什麼。至于舊事,事過境遷,阿沅自己都不計較了,我們做父兄的,便也遂了的心愿。前塵往事,自當忘卻。”
“至于虧欠,”蘇甫頓了頓,道,“世子也不必放在心上。彌補便更不必了,歲歲也好,阿沅也好,如今在府里,眾人疼得來不及,半點委屈都不曾們。”
李玄聽得出苦笑,他便曉得,比起蘇追,蘇閣老只會更難纏,說的話雖溫溫吞吞的,和風細雨,可若細細斟酌,字字如針,聽得他坐立不安。
蘇甫說罷,便擺擺手,和善一笑,道,“世子回去吧,老夫便不送了。”
說罷,轉要走。
李玄卻沉聲住了他,“伯父留步,我還有一事,要同伯父稟明。”
蘇甫抬眼,倒沒攔著不讓說。
李玄深吸一口氣,按下心頭的張之意,一字一句,堅定道,“我知伯父厭我,但我待阿梨之心,從未變過,從前不變,今后亦不變。”
蘇甫聽了他的心跡,連眉都沒抬一下,輕描淡寫問,“你待阿沅之心,一如既往。那阿沅待你之心呢?如今怕是躲你都來不及吧?天下子何其多,世子何必非要去求那其中,最難的一個。”
李玄卻只沉聲道,“事在人為,我未曾懼過。”
蘇甫神淡淡聽了,也不見喜,也不見怒,從頭到尾都淡淡的,到他這個年紀,兒什麼的,早都見慣了。他不像長子蘇追那樣嫉惡如仇,對李玄恨之骨,但也沒被李玄這句話打。
他只語氣如常道,“我與世子,不過場同僚,此事世子也無須同我說。世子請回吧。”
說罷,蘇甫邁進門,蘇府大門隨之關上。
把話說明白,李玄心里反倒如釋重負了一般。他同阿梨的事,蘇家人若是不知,自然不會刻意阻攔,但他們若知道,便未必了。
但那是阿梨的父兄,他們的刁難,他著便是了。
若是連蘇家人這一關都闖不過,他拿什麼去娶阿梨。
“回府。”
李玄淡聲吩咐,旋即先邁了出去,他也沒坐馬車,騎馬回到家中,將韁繩丟給管事,疾步朝正院去了。
他到正院之時,妹妹李元娘亦在。
一見兄長進門,李元娘立即如啞了一樣,噤聲住,老老實實喊了聲,“哥哥。”
李玄“嗯”了聲,在圈椅上坐下。他沉得住氣,侯夫人卻是坐不住了,忙開口問,“三郎啊,元娘說的是不是真的啊?你們今日出門,是不是遇見……遇見……”侯夫人許久沒在兒子面前提起阿梨了,此時還心有忌憚。
倒是一旁的李元娘,還以為母親是忘了阿梨的名字,便補了句,“薛梨。娘,那丫鬟薛梨。”
這話一出,垂著眼的李玄,卻驀地抬起眼,不帶什麼緒看了妹妹一眼。
李元娘當即被看得一怵,了肩。起初還真的被騙過去了,直到宴畢,想去尋兄長,卻親眼看著兄長抱著那蘇家六娘子上了侯府的馬車,才一下子明白了。那真的就是兄長原先那個通房,才不是什麼蘇家六娘子!
想過去尋兄長,偏被幾個刁奴攔著,不得已才先回來同母親告狀了。
李元娘朝自家母親后躲了躲,侯夫人的心思,卻全然不在的上,只盯著兒子問,“三郎,可是真的?”
李玄抬眼,并未瞞,“是。”
侯夫人一下子就懵了,半晌才問,“那……那怎麼了蘇家的兒了?”
李玄淡聲道,“原就是蘇家走丟的兒,如今認祖歸宗。”
侯夫人“啊”了一聲,愣了好半天,如今也明白過來,自己是被薛梨那孩子給算計了。但到底是人死了太久了,也生不出什麼氣了,心里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慶幸。
那孩子活著也好,早知三郎會放在心上這麼多年,當初何苦答應幫阿梨逃走。后來以為阿梨死,便更后悔了。
眼下得知這個消息,侯夫人怔愣過后,居然有種,兜兜轉轉,又轉回了原地的覺,大概還是三郎同阿梨間是被天上神仙牽了紅線的。
這緣分斬不斷,也剪不斷,兜兜轉轉,又給續上了。
侯夫人還愣著,李玄卻是起,袍下跪,膝蓋落在地磚上,砰地一聲,聽得屋里兩個人心里一跳。
侯夫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趕兒出去,“元娘,你先出去!”
哥哥都跪下了,李元娘哪敢留著,忙聽話出去了。
侯夫人面上還慌著,但還是疼兒子的心占了上風,“有什麼話,起來說,跪什麼。”
李玄卻沒起的意思,沉片刻后,字字堅定道,“孩兒心里只容得下阿梨,也只愿娶阿梨,還請母親全。”
李玄說的字句鏗鏘,堅定不移,侯夫人也仿佛早有所覺一般,愣了半晌,到底是松了口。
“罷了,我攔不住你,也不攔你了。過幾日,我親自去蘇家一趟,為你說親——”
李玄打斷,“母親,阿梨還未點頭。”
侯夫人聽得一愣,起初覺得匪夷所思,直到見兒子神淡淡,不似說謊,才震驚得睜大了眼。
合著如今是三郎追著阿梨?
這比阿梨還活著,還震驚。
本以為,三郎能為了個子,求全,已經是豁出臉面,不顧規矩了。所以剛剛一看兒子跪下,為了保全兒子面,便立即趕了兒出去
卻原來,如今是自家三郎一廂愿,人家姑娘都還沒點頭。
虧還自以為寬容大度,想著去蘇家提親,卻沒想到,連上門提親的資格都還沒有,自家兒子還沒把人哄好。
大抵是震驚過頭了,侯夫人居然莫名其妙冷靜了下來,驚嚇得多了,再聽到什麼,都不覺得稀奇了。
心如止水木訥點頭,“那我再等等。”
等就等吧,都等了這麼多年了,不差這一點時間了。
侯夫人自我安著,以為今日的驚嚇,應該到此為止了,卻沒想到,李玄卻又說了句話,令立即坐不住了。
“另還有一事,阿梨生了一個兒,是我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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