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把那后院當自己的家了。
說起書肆,還要謝秦三娘,去年來蘇州時,一時興起,將當時上全部的銀子都取出來,給了秦三娘,請幫自己買下書肆。當時同秦三娘不過一面之緣,沒什麼可言,不可謂不冒險。
好在,秦三娘沒有讓輸。
秦三娘買下了書肆,且幫雇了人看店,書肆大半年的收,秦三娘分文未取,盡數給了。
阿梨心里很激秦三娘,原就是個知恩圖報的子,旁人待三分好,都能記一輩子的那種,如今,更是把秦三娘當親姐姐般。
就連說要當自己孩子的干娘,阿梨都是一口應下,沒半點猶豫的。
離府時,本不知道自己有孕,一路上那麼折騰下來,竟也沒半點孕吐或是什麼其他反應,還是在蘇州安頓下來后,秦三娘見太瘦了,做主了大夫來。
大夫一抹脈,說是喜脈。
阿梨當時便傻了,先前同李玄同房,分明每回都喝了避子藥,那藥起初是侯夫人林嬤嬤送來,后來便了章嬤嬤送,但分明記得清清楚楚,一次都未曾落下過。
如今怎麼會莫名其妙有了孕?
大夫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避子湯也未必回回都有用,”又問阿梨,這孩子要不要留。
阿梨心里很猶豫。若是留,孤一人,自己都還要秦三娘幫襯著,再多一個孩子,怕自己照顧不好。
但要說不留,阿梨又說不出口。
這孩子太懂事了,乖得不忍心抹殺它的存在,從京城到蘇州,這一路上,它從未折騰過一回,安安生生、乖乖巧巧待在的肚子里,就像知道顧不上它一樣。
最重要的是,這世上沒有一人是至親,唯獨這孩子,是上掉下的一塊。這一輩子,絕無可能再同遠在京城的李玄相見,這孩子也是。
只有這孩子,這孩子,也只有這個娘。
他們是至親,是相依為命的骨。
阿梨輾轉反側數夜,最后還是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有銀子,有書肆,總不會養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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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仔細看著腳下,不敢分神,走得穩穩當當。
蘇州不像京城,蘇州雖然繁華,但到底不是天子腳下,街上還是有些衫襤褸的乞丐。
阿梨看見老人家和小孩子,便會心去掏錢,見不得這樣的事。就當是為肚子里的孩子積福了。
秦三娘曉得心,也不說什麼,等給了銅錢,才又拉著繼續往前走。
不多時,便到了秦三娘家。
一座不大的院子,在巷子深,推門進去,院子里鋪著青石板,一口水井,井邊有一顆樹,阿梨仔細看了一眼,沒看出來是什麼樹。
不像是見過的桂花樹或是梨樹,但很高大,樹干壯,看上去很人覺得安心可靠。到夏天的時候,在樹底下乘涼,應該會很舒服愜意。
阿梨眼饞看了一眼那樹,不由得想,自家后院也要載一棵才好,最好是能開花結果的那種,到時候花可以烘干做花茶,果子可以吃,吃不完的還可以做餞果干。
這樣想想,便覺得很高興了。
阿梨抿著笑起來,正這時,便看見一個人從屋里走了出來,那是個很清瘦的男人,阿梨第一眼看到,腦子里便只冒出一句話。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男人五雅致,甚至是有一秀氣的,如芝蘭玉樹一樣,眼角有一顆痣,是真正的溫潤如玉。只是,他的臉蒼白,淺淡,看上去像是久病之人。
秦三娘替二人介紹,“二哥,這是阿梨。”
“阿梨,這是我二哥,你跟著我就行了。”
阿梨不大好意思那樣喊,便客客氣氣喊他,“秦二哥。”
秦懷原本見妹妹又往家里帶姑娘家,以為還不死心,想說服自己家,但聽阿梨這般喊他,不好不理睬,便也頷首致意,溫聲回,“阿梨姑娘。”
秦三娘在一旁笑,直到見自家兄長蹙眉了,才趕忙道,“二哥,阿梨子不方便,讓進屋坐一會兒,我有點事想同你說。”
秦懷自然沒什麼話,朝阿梨點點頭,溫聲道,“姑娘進屋坐一會兒。屋里有糕點茶水,自己取用便是,不必見外。”
阿梨不明白秦三娘要同兄長說些什麼,但仍是輕輕點了點頭,謝過秦二郎,便踏進了屋里。
秦家的正廳,同院子一樣,都是偏雅致的,沒什麼奢華的裝飾,除了紅木的桌椅外,便只有個大大的書架,架子上擺滿了書。
阿梨好奇走過去,書架上拭地十分干凈,沒落一點灰塵,可見主人是個惜書的人。阿梨自己認識的字不多,雖一點點在學,但到底學得慢,對于讀書厲害的人,便天然有幾分崇敬。
從前待李玄,便是如此。
主人不在,阿梨不好,便坐下來,取了桌案上的糕點,吃了兩口,有淡淡的甜味,但不膩,一清甜,阿梨眨眨眼,又取了一塊,忍不住想起了剛才見到的秦二郎。
秦二郎看上去就很疼三娘,難怪三娘子那樣開朗。都說被人寵大的小娘子,會很容易相。
覺,三娘便是如此。
屋里阿梨胡思想著,屋外的秦家兄妹間的氣氛,卻有些不大對勁。
阿梨方才走后,秦懷便微微沉了臉,語氣中帶著點淡淡的不虞,道,“三娘,我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會娶妻,你不用再做無用功。”
秦三娘知道,自己這點小心思,在兄長面前,從來是瞞不住的,索便認了,直接道,“沒錯,二哥,我是想讓你娶阿梨。你先別急著回絕,先聽我說。”
秦懷聞言微微蹙眉,低頭輕輕咳了一陣,咳得面上出些不健康的紅暈,才抬起眼,推開扶著他的妹妹,言簡意賅道,“你說,我聽著。”
秦三娘怕兄長生氣,忙開始解釋,“二哥,我想你娶阿梨,不是因為我不死心,而是因為,阿梨需要一樁婚事。原不是蘇州的人,我不知是從何來的,孤一人,無父無母,無一人可以依靠,偏偏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我怕傷心,也從不敢問什麼。我曾經試探問過一句,孩子的父親在哪里,阿梨搖頭說,沒有父親。”
“我這般猜想,若是阿梨是愿意為那人懷孕生子的,那男人卻拋妻棄子,害得妻子孤出逃,便是個負心漢。若阿梨不愿意,那況更糟糕些。我只要想一想,都覺得很難過,阿梨是個很好的姑娘,又善良又心,不該吃這些苦。”
秦懷見妹妹不似騙他,微微緩了臉,但是仍然道,“那這與我……與我娶有什麼干系?”
秦三娘接著道,“二哥應該知道,蘇州唯有戶才可保全子私產,否則一介弱子,便是守著那書肆,也猶如稚兒抱金,引得旁人覬覦。可阿梨未曾婚嫁過,如何立得了戶?唯有嫁個可靠之人,方可保全自己。”
秦三娘說著,見自家兄長似有搖,趕忙繼續道,“我知道二哥你因為子原因,不肯娶妻,怕耽誤了旁人。但阿梨不同啊,你要是娶,那本不是害,而是救!”
“自然,我也有私心,但我可以對天發誓,絕無半點壞心。無論如何,我想有人能陪陪你,這便是我唯一的私心。”
秦懷見妹妹掉了眼淚,神稍稍緩和了幾分,卻仍未松口,只是道,“你這話同阿梨姑娘說過了麼?愿意麼?”
秦三娘哽住,小聲道,“我還沒同阿梨說。”
秦懷這回沒訓斥妹妹,而道,“你同阿梨姑娘好好商量,這事要點頭答應才可。我知你一片好心,但這世上多的是好心辦壞事,你日后行事需得穩妥些。也不小了,你不肯再嫁,我也只縱著你,又為你立了戶。如今想想,方覺得后悔了,日后我不在了,你這樣的子,我如何安心。”
秦三娘眼眶頓時紅了,轉開臉,道,“二哥若不放心我,那就守著我,別同爹娘大哥那樣,又狠心丟下我一人!”
兄妹一母同胞,縱使迥異,卻是天底下最親之人,提及分離,即便是秦三娘這樣面面俱到的掌柜,也忍不住哭了。
秦懷哄了妹妹片刻,便進屋,自己則在門口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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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娘進了屋子,看見阿梨正默默吃著糕點,便走過去,,“阿梨。”
阿梨抬頭,朝笑了笑。
秦三娘見那樣溫溫想著,想到自家兄長的病,鼻尖驀地一酸,眼圈頓時紅了。
阿梨不明就里,拉著安,“怎麼了,三娘?”
秦三娘在阿梨邊坐下,去握的手,道,“阿梨,你覺得我二哥怎麼樣?”
阿梨一愣,不大明白秦三娘的意思,便道,“秦二哥很和氣。”
秦三娘深吸一口氣,直接道,“阿梨,若是你嫁給我二哥,你愿意麼?你聽我說,這事我不是玩笑。但是,這婚事對你、對二哥,都是百利而無一害。你愿意聽我說麼?”
阿梨愣了片刻,輕輕頷首,溫婉道,“三娘,你說吧。”
秦三娘才繼續道,“于你而言,你既然要留下這孩子,總不好它被旁人喚做野孩子,給它一個正經出才行。再者,你那書肆如今還記在我名下,你也一直不提去衙門立契,我想你心里應該清楚,你未立戶,保不住書肆。可你若嫁給我二哥,便不一樣了。我二哥是秀才,不說份多高,總是能護著你的。”
“再說我二哥。我是嫁人后和離的,我二哥卻是一直未曾婚。他生來便天生不足,這些年從不肯提娶妻之事,但凡我說,他便總說自己時日不多,不想耽誤好人家的姑娘。可我這個當妹妹的,怎麼忍心看他孤零零一人。你同他婚,日后你的孩子,便認我二哥做爹爹。不瞞你說,我確實有私心,我只盼著,能有人讓他高興,能陪陪他,哪怕只有幾年,也是好的。”
阿梨沉默聽著,其實不敢親,好不容易從侯府逃出來了,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再一次出去。
但秦三娘方才句句在理,除非去立戶,否則護不住書肆和自己。
不是不知道,書肆時常有些胡攪蠻纏的客人,拍著柜臺劉嫂喊掌柜的出來,幸而秦三娘出面,才將人轟走。
但立不了戶。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了一下,阿梨怔了一下,這是第一次到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真切切存在著的。
木在那里,秦三娘嚇著了,忙哄,“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會你的。阿梨,你別嚇我啊!”
阿梨回過神,溫溫朝嚇壞了的秦三娘笑了一下,安,“我沒事,只是剛剛孩子了一下。”
頓了頓,又道,“這是它第一次。”
秦三娘面欣喜之意,看那樣子,很想去一阿梨的肚子,但又還是怕,便沒敢嚴實了,只很輕很輕了一下,道,“我們寶寶真乖。”
完了,秦三娘才抬起頭,問阿梨,“阿梨,你愿意麼?”
阿梨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三娘,抱歉,我不想親,我覺得一個人就很好。”
還是會怕,怕遇人不淑,怕失了自由,豁出一條命逃出來,不是為了嫁人的。
秦三娘聽罷,倒要沒死纏爛打,立馬道,“你不愿意,這事便作罷了,也怪我想得不夠周全。”
說著,忍不住又笑起來,道,“其實你不愿意也好,你若真點頭了,我還得喊你一聲嫂嫂。豈不是平白低了你一個輩分。”
“好了,今日是我唐突了,我送你回去吧。”秦三娘說罷,便去牽阿梨的手,要帶回書肆。
臨走出秦家時,又在院里見到了秦二郎。
秦三娘同兄長打招呼,“二哥,阿梨的書肆離不了人,我們這便回去了。”
秦二郎只輕輕頷首,“路上當心些。有什麼事,便人來尋我。”
秦三娘自是笑著答應下來。
秦懷又轉過臉,朝阿梨點點頭,道,“薛姑娘也當心。”
阿梨大抵猜到了,方才那些話,三娘應當也同秦二哥說過了,但秦二哥子,怕覺得尷尬,只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阿梨便也沖他微微頷首,謝了他的糕點,依舊客客氣氣同他告別。
走出秦家,阿梨便不自覺松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輕松了起來。
原就年紀不大,在武安侯府那些年,縱使了些委屈,可吃穿住行上,卻未曾過半點怠慢,上便有了點那種,只是這是表面,骨子里,還是那個吃得起苦的阿梨。
秦家隔壁那座宅子有一株老高的柿子樹,阿梨經過時,下意識看了幾眼。
秦三娘扭臉問,“看什麼呢?”
阿梨心里想到自己空的院落,了點心思。剛在蘇州安頓下來,一時還沒有功夫這折騰那院子,先前天冷,倒也不好栽樹,不知道現在合適不合適。
輕輕抬起眉眼,朝一旁的三娘出個溫然的笑,搖頭道,“沒什麼。”
三娘便也沒多問,只看了眼天,道,“等會兒怕要起風,我們走快些吧。”
阿梨“嗯”了句,輕輕應下的話。
二人步子稍稍加快了些,倒也未曾注意,巷子外街上酒樓外停著的馬車上,有個瘦的老頭子,微微開車簾,瞇著眼,一錯不錯盯著阿梨逐漸遠去的背影。
待人都瞧不見了,曹主簿念念不舍收回視線,用折扇敲了敲車廂。
很快,小廝模樣的人便湊了上來,殷勤道,“大人有什麼要吩咐小的。”
曹主簿用折扇輕輕蹭了蹭下,緩聲道,“去打聽打聽,蘇州城何時來了這麼個小娘子。”
這小廝平日里就是專門給曹主簿搜羅各人的,聞言立馬明白過來,自家大人這是又盯上了誰,趕忙應下。
曹主簿這才放下簾子,這等難得的人,勝雪、眉眼清麗,若是送去給哪位大人做外室,自己這位置,怕是能往上挪一挪了。
怕就怕,小娘子是嫁了人的,那可就麻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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