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說不上來，但并不覺得付鶯娘心狠。

有些事本來就是不能輕易原諒的。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走出甜水巷時，剛過中午，阿梨打起神，深吸一口氣，將心里那些消極的緒發泄出去，對一臉難過的香婉笑道，“尋個地方用午膳吧。難得出府一回，想吃什麼，今日你主子我請客。”

兩人尋了個京中有名的館子，用了頓午膳，回了和車夫約好的地方，沒等片刻，馬車便來了。

阿梨帶著香婉上了馬車，便一路順利無事，回了武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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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薛母在衙署監牢外焦灼來回踱著步，隔一會兒便朝閉著的大門看一眼，神張，中不住念念有詞著。

終于，閉著的監牢大門猛地打開了，日穿過監牢大門的隙，照進黑黢黢的監牢，照在污濁不堪的地面上，一腐爛沉的味道，仿佛從里面緩緩淌了出來。

一個男人從門里走了出來。

那是個形高大的男人，骨勻稱，年男子的模樣，穿著算得上整潔的囚服。黑發垂散在肩背，比尋常子更為白皙，毫無的冷白面頰上，五俊朗，卻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那種端正君子的俊朗，帶著幾分邪氣。

男人走出來，看見守在門外的薛母，眸子里波瀾不驚，他勾起，肆意出一個張揚的笑容，含著笑，朝薛母低聲道，“娘。”

薛母怔愣片刻，撲上去，抱住兒子結實的子，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蛟兒……娘的兒子啊……”

獄卒早見慣了這種場面，換做平日，興許還會不冷不熱說上幾句，“出去了便好好改過自新之類”的話，但不知為何，獄卒見了薛蛟，竟有幾分忌憚。

獄卒只瞧了眼，便關上了監牢大門，隨著監牢大門關上，那一抹也被牢牢擋在門外，監牢又重新恢復了平日里的死氣沉沉。

薛母沒哭太久，不多時，便止住了眼淚，取出帶來的包袱，拆開，取出干凈清爽的裳，遞給兒子，“快穿上。娘也不知道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能想著你的模樣做，試試合不合。這囚服晦氣得很，快丟了它！”

薛蛟一笑，渾不在意了囚服，出理勻稱的上，穿上薛母遞過來的裳。

薛母替兒子理了理襟，眼里含著淚道，“袖口短了些，等回家了，娘再給你改一改。”

薛蛟道好，擁住薛母瘦削的子，笑著道，“娘，別哭了，兒子出來了，就不會你們吃苦了。到時候也娘富貴人家的清福”

薛母聽得，要領他回家。

薛蛟任由薛母牢牢拽著他的手，母子二人上了驢車，一路回了薛家。

薛蛟進門，緩緩環視整個院落，似是有些懷念，可到底沒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數年的人，心底有些失落，問薛母，“娘，阿梨呢？”

薛母面一僵，想敷衍過去，含糊道，“不在家。”

薛蛟是何等聰明的人，他還在家中時，便是出了名的腦子靈活，即便了獄，在里頭一樣混得風生水起。一眼便看出薛母的心虛，順著的話追問，“那什麼時候回家？”

說著，眉眼間聚了點寒意，面上卻笑著玩笑道，“總不至于我不在家幾年，你便將嫁人了吧？”

薛母心虛，著頭皮同兒子抱怨，“你是不知道，阿梨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如今過上好日子，便瞧不上咱家了。侯府幾年，風了，便不認我這個嬸嬸了。你還問做什麼，要不是，你也不會這麼多哭——”

薛蛟一口打斷，“娘，我說過，那事同阿梨沒關系。”眼中郁道，“是他該死，死在我手里，算是便宜他了。”

說罷，又盯著薛母問，“什麼侯府？阿梨怎麼進的侯府？”

薛母被問得沒法子了，騙又騙不過去，只得老實道，“當初你被捉獄，劉家要我們賠銀子，否則就要去衙門找老爺鬧，說要你一命換一命。我沒法子，只好讓人送阿梨去了侯府，換了些銀子。不過，如今在那侯府也風了，當了什麼世子爺的屋里人，日子過得比大小姐還舒服，也不算委屈了。”

薛母說罷，連頭也不敢抬了。

心里清楚，自家兒子對阿梨那丫頭是什麼心思，可才不要這樣的兒媳，簡直就是喪門星。

薛蛟臉徹底沉了下來，寒著聲問，“哪個侯府，哪個世子，娘，你說清楚。”

薛母囁喏道，“就是武安侯府。”

說罷，便見薛蛟扭頭就走，薛母撲過去抱著他，邊哭邊道，“你這是做什麼啊？！那是侯府，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得罪得起的麼？！娘知道你喜歡阿梨，但……但已經不是清白之了。”

薛蛟猛的轉，看薛母哭得凄慘可憐，兩鬢也已經斑白，滿是寒意的臉上神稍緩，淡聲道，“娘，你聽我說，阿梨清白也好，不清白也罷，我都不在意，我要的是這個人。眼下我的確什麼都做不了，但總有一日，我要接回家的。我不管從前如何，往后我要你把當兒媳對待。您要是不答應，我今日就去闖了那侯府。”

薛母怕得要命，怎麼舍得眼睜睜看兒子去送死，忙哭著道，“你這是做什麼啊，為了個人，你連娘都不要了嗎！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說著，看薛蛟要出袖子，只得妥協大哭著道，“你別去！娘答應就是了！娘答應你！”

薛蛟這才停下步子，面上厲散去，神溫和了些，輕輕攬著母親的肩，替眼淚，邊道，“好了，別哭了，娘。阿梨當你兒媳不好麼？我保證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到時候你就在家高高興興抱孫子，清福就行了，什麼都不用心。”

薛母被兒子這樣好聲好氣哄著，心里早就了大半了，但多拉不下這個面子，只扭開臉，故作惱怒道，“反正我是管不住你的。你非喜歡阿梨那丫頭，我著鼻子認做我的兒媳就是了，別說其他的來哄我了，什麼清福，我這輩子就是心的命，生了你這麼個不讓人消停的兒子。”

上這般說，可還是不舍得兒子吃苦，扭頭就去廚房做飯了。

片刻后，薛家煙囪飄出一炊煙來，遠傳來犬吠的聲音，寧靜祥和的村莊，正在迎來夜幕。

薛蛟站在院里那株梨樹下，了梨樹枝干，眼神似在盤算著什麼。

他是從爛泥里爬出來的人，不怕吃苦、不怕累，但他的阿梨不一樣，他要風風的把阿梨接回來。

那是他的小梨花啊……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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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回到府里，當夜，李玄來屋里了。

他進來時，阿梨剛從間洗漱出來，的發垂在背后，水珠子串往下滾，沁了雪白的里。

今日服侍的是香婉，見世子爺來了，忙抓用帕子替阿梨頭發。阿梨亦溫順朝李玄一笑，屈了屈膝，道，“世子等我片刻，先坐下喝口茶吧。”

李玄頷首，在圈椅上坐下，卻沒去拿留在阿梨屋里的書，側頭看著香婉替阿梨頭發。

換了幾條帕子，總算是得半干了，阿梨便讓香婉退下去了，自己過去，給李玄解襟扣子。

李玄今日穿一圓領金蜀錦云紋的錦袍，月白的袍子，襯得他面如玉，氣質清冷貴氣，阿梨替他解著扣子，便見他微微垂著眉眼，神中略有一慵懶，就那麼著，燭下，五清冷雅致得人看得發怔。

阿梨心道，李玄的長相，算得上是見過的男子中數一數二的了。即便他不是世子爺，只是個販夫走卒，或是貨郎屠夫，怕也能引得狂蜂浪蝶。

這般看來，李玄也有靠臉吃飯的潛質麼。

阿梨心里默默編排著尊貴的世子爺，手上的作卻是規規矩矩、一不茍，替他了外裳，又服侍他換了舒適的常服，兩人才坐下了。

李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才問阿梨，“家中可好？”

阿梨哪里知道薛家好不好，卻只眨眨眼，便張道，“奴婢家里一切都好。”

“那便好。”李玄看著也像隨口一問，并未深究，隨即便取了書來看。

阿梨閑著無事，便在一旁纏線圈。很喜歡這樣打發時間，一圈圈地纏，一圈圈地繞，不用費什麼心神，簡簡單單的，好像整個人都沉下來了。

一個線圈纏完，李玄便起了。

他昨夜剛在這里歇過，雖然兩人只同床共枕歇了一宿，什麼也沒做，但以他的子，自然不會做什麼落下口舌的事，今日沒留下過夜。

他今日過來，怕也是見回家了，來問一句的。

阿梨送他出去，熄燈睡下，次日起來，舒舒服服用了頓早膳，吃的年糕湯，咸口的，一貫吃。

用了早膳，章嬤嬤便進來了，道，“侯夫人請您過去。”

侯夫人傳，自然耽誤不得，阿梨很快收拾好了，朝正院去了。

正院前幾日熱熱鬧鬧的，又是設宴，又是唱戲，人一走，又冷清下來了。

阿梨邊跟著帶路嬤嬤朝里走，邊想，難怪侯夫人想給李玄娶妻了。侯夫人同侯爺疏離，夫妻二人就差形同陌路了，侯夫人全部的心思，怕是都放在一兒一上。大小姐李元娘如今是嫁人生子，一切順利，侯夫人自然替兒子心。

再者，侯夫人怕也急著抱孫子了。

阿梨進門，便見侯夫人坐在上首，正側頭同嬤嬤說著話，見進來了，便笑著朝招手，“過來坐。”

丫鬟搬了繡墩來，阿梨坐下，陪著侯夫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

倒沒說別的，提的是李元娘，李元娘出嫁帶去的嬤嬤回來說，大小姐孕吐得厲害，來同侯夫人取取經，看如何才能止吐。

侯夫人到底是過來人，說得頭頭是道，看那樣子，仿佛恨不得把兒接回府里養胎。

說罷，朝阿梨笑笑，拍拍的手，搖頭嘆，“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

這話阿梨當然不能接，便只笑著道，“夫人說笑了，大小姐和世子都是孝順的人，大小姐有福氣，定是能平平安安誕下麟兒的。”

侯夫人聽了這話，笑著搖頭道，“你這張啊，說什麼都這般心，也難怪三郎中意你。便是我，也愿意留你陪我說話。”

說著，侯夫人似乎是想起了從前的舊事，追憶道，“三郎打小便規矩板正，從不似那些沒出息的，同丫鬟廝混在一。我原想著，在素馨素塵里挑一個開臉，們年紀大些，也伺候了三郎幾年了，做事穩妥，興許曉得他的心思些。后來見了你，倒想不起們了。現在想想，當初我沒選錯人，你是個乖的，伺候三郎伺候得極好，懂規矩、有分寸、守本分，謹小慎微，從沒三郎煩心過。”

阿梨豈敢侯夫人這樣的贊，乖順謹慎道，“這都是奴婢該做的。”

侯夫人淡淡笑，繼續道，“你不曉得，三郎這人看上極好說話，實則骨子里是最挑的，不了他的眼的，一輩子都不了。了他的眼的，他能護一輩子。選世子妃也是如此，上只說要個寬厚純善的，可總也不見他點頭。這好人家養出來的姑娘，既能做得主母，哪一個不是寬厚大度的？阿梨，你說是吧？”

阿梨心里明白了點侯夫人的意思，面上溫然笑著點頭，“夫人說的是。”

侯夫人又拉著阿梨說了會兒話，便出點疲態，阿梨見狀識趣起請辭，退了出去。

人一走，再看侯夫人，臉上哪還有半點犯困的意思。

嬤嬤給斟茶，便道，“夫人何須這般拐彎抹角，何不直說便是。薛娘子再得世子爺喜歡，也只是個通房，連妾都不是。要奴婢說，世子爺若真喜歡得，哪有不給名分的道理，可見也并不上心。”

侯夫人搖頭，“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多有些分，何必面上難看。阿梨這丫頭一貫聰慧，我一點，便明白的。”

這般說著，心里卻想。

誰說三郎不上心的？他就是太上心，才會選妻都忌憚著阿梨的存在，怕那未來的世子妃傷了他心尖上的人，才百般挑選，但凡那些貴出丁點驕縱，便相不中。

名分？三郎哪里是不肯給名分，分明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越上心，才越會這樣小心謹慎。

如今看來，到底是親生父子。武安侯一顆心牢牢系在柳姨娘上，甚至到了寵妾滅妻的地步，的三郎呢，則把一個小小通房看得重之又重。

只是三郎到底理智得多，雖看得重，卻沒失了分寸，遮掩得旁人瞧不出他的異樣，但為母親的侯夫人，豈會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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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過，天氣愈發熱了。

李玄白日里去大理寺，夜里則依舊如從前那樣，隔三日來阿梨這里宿一夜。

世子妃的事，到底是有些眉目了，阿梨每回去侯夫人那里，總能聽提起幾個名字。

其中一個，便是鐘宛靜。

那次府里看戲，李元娘帶回來的那位其貌不揚的鐘小姐。

據侯夫人說，人選都是李玄自己挑的，只是還沒定下是誰。不過，定下來也是遲早的事。

阿梨聽后，心里登時沒底了，旁的人不說，那位鐘小姐，是親眼見過的，本不是好相與的人。

可這事不到，侯夫人不許，李玄也不會聽的話，更何況，侯夫人只差耳提面命地直白提醒，別壞了李玄的親事。

阿梨沒那麼天真，以為自己一句話，便能讓李玄改主意，即便侯夫人不說，也不會把自己看得那麼重。

沒幾日，阿梨又見到了那位鐘小姐。

阿梨去正院，正好遇上李元娘和鐘宛靜同侯夫人說話，一進去，李元娘轉開臉，全當做沒看見。

一旁坐著的鐘宛靜卻十分和善同笑著。

阿梨給侯夫人行禮，下人搬了繡墩上來，阿梨坐下了。

侯夫人同大小姐難得見面，自然親親熱熱說著話，有李元娘在，侯夫人自然眼里沒了阿梨。

阿梨也不覺尷尬，只默默坐著，一旁的鐘宛靜，卻忽的主同說起了話。

“你阿梨是麼，那日我們見過，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

阿梨意外于的主，謹慎答話，“奴婢記得小姐。”

鐘宛靜卻一笑，“什麼小姐，我見你覺得頗為面善，我家中有個妹妹，小名便梨兒，最吃梨子。這般說來，我們倒有些緣分。”

阿梨微微笑著應承。

這時，嬤嬤了簾子進來，道，“世子爺知道大小姐在，過來了。”

這話一出，阿梨便發現，一屋子的人，全都頓時轉移了注意力，坐在對面的鐘宛靜，更是眼睛一亮。

李元娘自是歡喜無比，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就要起，被侯夫人一句話給訓了，“還不快坐下，都有子的人了，還這般莽莽撞撞的。”

李元娘著急朝嬤嬤道，“快請三哥進來。”

嬤嬤出去了，片刻，李玄進來了，他今日穿一青的常服，面上是如平日里般的沉穩自持。

他進來后，發現屋里有外在，微微蹙眉，嚴厲的眼神，落在滿臉歡喜的李元娘上。

李元娘被兄長看得一怵，下意識有些心虛，是人去請兄長來的，鐘姐姐難得來一回府里，到底還是想撮合二人的。

只是被這樣一看，頓時就心虛了，不敢開口說什麼。

李玄沒久留，只同母子倆說了幾句話，便避嫌似的，同侯夫人請辭了。

他起后，朝阿梨看了一眼。

阿梨明白過來，也跟著起，朝侯夫人屈了屈膝，跟在李玄后出去了。

兩人后的鐘宛靜目靜靜落在二人上，眼里不知在打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