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記憶沒那麼清晰,可花月莫名就記得殷寧懷策馬離開時馬蹄上勾起來的水滴,亮晶晶的,四飛濺,走得毫不留。
然而,在原地等上半柱香,他就會回來,氣哼哼地將拎回馬背上,咬牙切齒地嘟囔:
「怎麼就多了個這玩意兒呢。」
花月當時氣也大,掐著他的肩就回:「又不是你生的,要你管!」
「不管行麼。」年坐在馬背上,頭也不回地道,「這麼多年了連聲皇兄也沒聽著,真讓你死外頭,那我也虧得慌。」
當時只當是小孩兒的氣話,可如今想來,殷寧懷真是虧了,國破家亡,觀山赴死,他還是連聲皇兄也沒聽著。
嚨有些發,花月擺手讓霜降下去,轉回了主屋,榻上的人依舊閉著眼,似乎睡得很。
放緩腳步,慢慢地坐回了椅子裏。
屋裏安靜,除了呼吸聲別的什麼也沒有,花月坐著坐著眼眶就紅了,連忙拿起旁邊綉了一半的虎頭鞋繼續落針。
李景允掀開眼皮,就看見那人側對著他坐著,肩骨單薄,手指翻飛,線起落在鞋面上,瞧著很是優雅,只是,有什麼東西從臉上落下來,一滴又一滴,亮閃閃的,墜在手裏的針尖上,四散飛濺。
「……」
將眼合上,李景允翻了個,背對著繼續安睡。
他已經嘗過寵慣人會有什麼下場,沒道理還要順著讓著,哭就哭吧,反正他不會再心疼。
重節當日,天氣涼,外頭時有秋風呼嘯,不適合出門。
李景允就在府里坐著,慢條斯理地沏茶品茗。
「公子。」花月笑著過來行禮,「按照大夫的吩咐,妾每日要出門走。」
看一眼,李景允垂眸:「行,爺陪你去。」
「不必不必。」慌忙擺手,「您忙碌了這麼些天了,還是趁著空閑多休息,妾帶霜降出去即可。」
也不知道是怎麼的,這人突然就把要忙的事都堆在前幾日一次忙完,然後得了五日休沐,天天就守在跟前。花月急著出門與沈知落聯繫,可始終尋不著機會。
還真是風水流轉,以前都是守著不讓他出府,現在倒是好,轉過來了。
長嘆一口氣,朝他屈膝:「妾去就回。」
「你先別忙。」李景允招了招手,示意站近些。
花月疑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朝他了兩步。
「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往府外送信了?」他問。
花月一愣,低頭答:「沒有。」
「那倒是奇怪。」他看著泛紅的耳,哼笑,「最近截了好幾封信,全是霜降給出去的,用的還是語,看不明白寫的什麼。」
心涼了半截,花月勉強笑道:「許是的家書,妾不知。」
「是麼。」李景允點頭,不再問,只悠哉地嗅著茶香。
花月在他面前站著,冷汗都要下來了。先前還奇怪傳信出去為何一直沒有迴音,原來全落在了他手裏。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解,可就算不會,多半也對起了戒心了。
「哎——」眼珠子一轉,捂著肚子就皺了臉。
瞥一眼,李景允招手吩咐霜降:「去把黎姑娘請來給你主子看看。」
「回公子,黎姑娘今日回宮了。」霜降看了花月一眼,著手道,「走得匆忙,連藥方也忘記留,主子正在換藥吃的時候呢,今日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了片刻,猛地一拍手:「懸壺堂里的大夫也管用,就是脾氣大了些,不走門過戶,只坐堂看診,今日反正也無事,不如就讓奴婢帶主子過去瞧瞧?」
李景允一臉淡然地看著面前這兩個人,等們將話說完,才心平氣和地道:「不行。」
花月揚著的角頓時就垮了,打量他兩眼,終於明白他是起了戒心,今日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出府了。
長嘆一口氣,坐回他邊,絕地看了一眼窗外。
沮喪,李景允似乎就高興了,一會兒吃點心,一會兒去庭院裏舞刀弄劍,爽朗的笑聲能響徹半個庭院。
憂鬱地著他這背影,花月吸了吸鼻尖。
耍了一個時辰,李景允終於累了,渾是汗地走過來,眼尾瞥了瞥,然後越過取下披風上的裳:「你好生歇著,爺去浴閣洗漱,上汗黏著不舒坦。」
「是。」花月有氣無力地應下。
門開了又合上,花月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扭頭問霜降:「他去沐浴?」
霜降點頭,蹭著門看了看:「已經走出院子了。」
這一個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花月大喜,連忙換了一利落裳,帶著霜降就出門。
還以為今日進不了宮了,沒想到聰慧如三公子也有這百一疏的時候。別的都不管了,一路小跑從西側門出府,到一個盤口與沈知落的人接上頭,便等著乘車進宮。
李景允沐浴更回來,推開房門,不意外地就瞧見一副盔甲坐在桌邊。
他挑眉,慢悠悠地走過去看,就見那頭盔中空,塞了綢緞子,上頭有人用眉黛胭脂畫了個笑臉,沖他笑得牙不見眼的。
「老掉牙的手段。」嫌棄地在盔甲旁邊坐下,李景允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醇香的茶水著淺褐,順著落進杯里,映著白的瓷杯,很是好看。
他靜靜地看著,眉宇間有點不爽,可角卻還是往上勾了勾。
祭祀之事在大梁是很重要的禮儀,就算只是私下祭拜,沈知落也給周和朔準備了足夠的香蠟紙錢和金銀,按照規矩,夜行禮,邊只有安和宮裏的兩個奴才跟著。
周和朔提前讓人打點過,今夜巡邏的林軍不會來安和宮打擾,他跪在庭院裏,看著前頭騰燒的紙錢,心裏其實依舊沒什麼敬畏的意思。
本來麼,自己的刀下亡魂,都是自己憑本事滅的敵,他們不甘心,自己卻也算不得有什麼罪過,這世上你死我活的事兒多了去了,他憑什麼要懺悔?
可是,面前紙錢上的火一直滅,庭院裏無風,奴才上來點了兩回,那火還是只燒一瞬就熄滅下去。
背脊發涼,周和朔總算是跪直了子,眼睛打量四周夜空,雙手合十拜了拜:「都這麼多年了,記恨本宮也無用,散了吧。」
「殿下。」沈知落低聲提醒,「您得念往生經。」
他面前就放著經文,周和朔瞥了一眼,很是無奈,閉眼就開始念。
火盆里的紙錢燒起來了,可庭院裏也開始起風了,周和朔渾繃,裏念得飛快,合著的指尖也發涼。
他不是個膽小的人,昔日觀山上沒見,就連殷寧懷也是他親手送下的黃泉,若換個膽子小的來,不得要做幾年的噩夢。但周和朔一次也沒被夢嚇住,哪怕夢裏再見殷寧懷,他也能笑著請他坐下來飲酒。
殷寧懷是個名聲極好的皇子,早年在大梁,就聽聞過大梁臣子誇讚,甚至有拿他來與自己對比的。那時候大梁是安居一隅的小國,他自然比不上人家的大皇子,言語間沒被人用他兌。
所以後來觀山一見,周和朔沒有放過他,不但殺了殷寧懷,還策反沈知落,給他扣上叛國之名,讓他後世唾罵。
這樣最解氣,以後提起皇子,只說這大梁太子才冠古今,誰還會念叨大魏的叛徒?
可眼下,真的在這風陣陣里閉上眼,周和朔還是覺得有些難安。
恍然間他覺得自己又聽見了殷寧懷的聲音,不卑不,一清骨地站在他側問:「若此番攻下京都,殿下可願放過城中百姓?」
眼睫一,周和朔猛地睜眼。
他的旁邊真的站著一個人,風骨蕭蕭,神冷淡,一青白長衫,腰間掛著銘佩。
「既然當時答應了,殿下為何又破城屠民呢?」這人輕聲問他,「這幾炷香,祭得了幾個冤魂?」
額上冷汗頓出,周和朔踉蹌後退,定睛仔細觀瞧,才發現不是殷寧懷,是個有些眼的子,做了男兒打扮,負手站在他面前。
「你,你是什麼人,為何要來驚嚇本宮?」他沉怒。
花月朝他一笑,眉清目秀,不似先前那閨秀模樣,只往他面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路過,想問殿下討點東西。」
驚魂難定地捂著口,周和朔直擺手,轉頭看向沈知落:「這是怎麼回事?」
沈知落著羅盤,眉頭皺:「微臣先前就說過,殿下念往生經之時不能停頓,否則會有大禍。」
「這是個什麼說法?本宮,本宮也沒料到這突然來個人啊。」周和朔看看他又看看那白姑娘,想訴苦,腦子卻突然清醒了一瞬。
不對勁,這安和宮就算是半個冷宮,也不該是誰都能進來的,畢竟是在皇宮裏。
除非沈知落帶進來。
意識到不妙,周和朔扭頭起就想喊,但還不等他喊出聲,後頭一直站著的兩個奴才突然撲上來,一人按住他,一人堵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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