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允今日心甚好,壽宴麼,不鬧出點人命怎麼能突顯一個「壽」字?
人命出在韓家,連帶著把司徒風給套了進去,他就更高興了,一石二鳥一舉多得,也不知是哪路的神仙出的手。
長公主帶著林軍過來,但林軍裏頭兩個統領都是他的人,非但沒與他為難,反而與他親厚地聊了起來。
三人就這麼聊著從正庭繞到旁側的走廊,他愉悅地一抬眼——
就看見兩個狗男站在走廊上拉拉扯扯。
「……」
花月是覺得,周和珉明日去將軍府總比不去好,所以低頭說兩句好話也是穩賺不虧。但沒想到話還沒說出去,旁邊就突然來了人。
「殿下怎麼在這裏?」李景允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花月飛快地轉頭看他,見他毫髮無損玉樹臨風的,心裏稍稍鬆了口氣,無聲地屈膝朝他行禮。
周和珉從容地笑答:「我出來走走,氣,誰知道遇見個迷路的姑娘,正要給指路呢。」
他轉頭朝看過來,李景允也就跟著將目落在臉上,眼底帶了兩分戾氣。
花月很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爺怎麼就又看不順眼了。
周和珉在給使眼,示意答話,收斂神思,順著他的話就道:「奴婢是來找公子的,這地方沒來過,一時分不清方向。」
「是嗎。」不咸不淡地吐出兩個字,李景允朝周和珉一拱手,「那便多謝殿下了。」
「三公子客氣。」周和珉大方地擺手,「我還沒謝謝你先前讓太子哥哥放我一馬呢,明兒有空,我把父皇剛賞我的金縷玉鞍給你送去,正好配你的汗寶馬。」
李景允抬了抬角,沒拒絕也沒應下。周和珉卻當他是同意了,瀟灑地一揮袖:「那我便先走了,你們忙。」
花月朝他屈膝,餘瞥過去,正好瞧見他朝了眼。
明天見——從他的眼神里看見了這個意思。
倒是個大氣的,沒當真與計較,還願意去幫個忙。花月鬆了口氣,忍不住朝他彎了彎眉梢。
周和珉滿意地走了,瀟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李景允淡淡地收回目,朝後兩個人頷首:「就不勞遠送了。」
「哎好,三公子歇著。」那兩人識相地告退。
走廊兩側種著山茶花,風一拂過,香氣襲人,花月輕吸了一口,眼裏微微泛。
「心很好?」面前這人問。
「回公子,還行。」分外誠實地回答,「原本還有些慌張,眼下倒是覺得無妨了。」
「為什麼?」他又問。
花月古怪地抬眼,心說這還問個什麼為什麼?奴婢跟在主子邊,天塌下來都還有主子頂著,自然不會再慌張。
不過這一抬眼,就瞧見了李景允那張風雨來的臉。
他好像遇見了什麼麻煩事,眼底泛著暴躁和厭煩,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像是要把盯穿。雙手負在後,綉著百圖的袖口隨風微張,沒由來地給人一子泰山頂之。
要是之前,花月肯定覺得他又犯公子脾氣了,可眼下,長公主的話在腦子裏一轉,覺得三公子也不容易,一副紈絝模樣的背後,不知道經歷了多腥風雨。
輕嘆一口氣,笑著問:「公子去歇息,奴婢可否能跟著?」
李景允冷笑了一聲,越過徑直往廂房的方向走。
花月:「???」
讓跟就讓跟,不讓就不讓,冷笑個什麼?
腹誹兩句,猶豫片刻,還是碎步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默念:自個兒的主子,忍著點,忍著點。
推門進去尋了太師椅坐下,李景允半闔著眼看向後頭進來的人,一副等著坦白從寬的表。
然而,這廝跟著進來,什麼也沒察覺到,乖乖地站到了他的側,甚至給他倒了一盞茶。
李景允氣笑了:「你沒有話要同爺代?」
花月正琢磨著明日該準備些什麼呢,被他這沒頭沒尾地一問,滿眼都是茫然:「代什麼?」
「五皇子。」他咬牙敲了敲桌沿,「拉人家袖做什麼?」
原來是這事,花月不甚在意地道:「先前奴婢說錯了話,怕給公子惹麻煩,所以拉他回來想解釋。」
「你知不知道什麼避嫌,什麼規矩?」桌子敲得咚咚作響,他頗為煩躁地道,「袖也是能隨便拉的?」
聽過男授不親,倒是沒聽過袖也不能拉。花月覺得他是故意在找自己的茬,皮笑不笑地道:「那下回奴婢要拉誰袖,提前沐浴焚香、上稟先祖,再行作。」
還跟他犟起來了?李景允這一個氣啊,想罵又不知道從哪兒罵起。
「三爺。」溫故知尋了過來,了半個腦袋往屋子裏掃了一眼,見只有他倆在,神一松,笑著進門道,「西邊院子的仵作傳話,說初步查驗,韓天永是先被人下了迷藥,再被人割的。」
李景允應了一聲,沉聲問:「可有兇手線索?」
「沒呢,西院裏當時就兩個人,連個下人都沒有,誰也沒瞧見有什麼進出。」溫故知想了想,「倒是那壺茶,我看過了,用的是『二兩月』,北漠有名的迷藥。」
好巧不巧,司徒風就是北漠來的人。
撐著眉骨沉默了片刻,李景允嗤笑:「該他倒霉。」
「也算是報應吧。」溫故知看向旁邊站著的花月,揶揄道,「不知小嫂子可否認識司徒風,這人在剿滅大魏皇室的時候,可立過不小的功勞。」
「不認識。」
才怪。
花月微微一笑,心又好了兩分。覺得常歸是個傻子,刺殺多沒意思啊,一濺人就沒了,痛苦也不過一瞬間。像司徒風這樣的人,哪能死得輕輕鬆鬆。
心裏有一團烏黑的東西逐漸扭曲擴張,了,餘朝旁邊一覷。
李景允正專心致志地盯著看,墨黑的眸子裏看不出什麼緒。
「……」像被冷水兜頭一淋,花月瞬間清醒,略微失控的眼神恢復了正常。
心虛地低頭去看自己的鞋尖。
李景允皺了皺眉,扭頭對溫故知道:「你先去繼續守著,等林軍的時候,跟他們一起回宮。」
溫故知瞭然,朝他拱手告退。
門被帶上,鏤空的花雕在地上下斑駁的。花月正盯著瞧呢,冷不防手腕一,整個人跌坐了下去。
李景允將接了個妥當,手將人按住,懨懨地將下擱在了的肩上:「你是不是又背著爺做壞事了?」
心口一跳,花月垂眼:「奴婢什麼時候背著爺做過壞事?」
「明人不說暗話。」他冷聲在耳邊道,「你認識司徒風。」
一涼意從尾骨往上爬,花月不自在地了,卻被他抱得更。很想狡辯兩句,但他的語氣實在太過篤定,連兩分疑問都不曾有,狡辯也沒什麼意思。
於是咬著沉默,看向自己覆在他擺上的角。
「爺只好奇一件事。」料也不會坦白,李景允了的手指,沒好氣地道,「既然看司徒風不順眼,為什麼殺的是韓天永。」
誰讓他上了呢。
花月在心裏回答,卻沒開口。
他好像也不指開口,只自顧自地道:「有太子護著,司徒風未必會償命,至多是下放亦或是調派出京華。」
懷裏的人扭了扭,想掙開他。
李景允不高興地鉗住的雙手,空出另一隻手來了的下:「狐貍尾都出來了,還敢跟爺齜牙,是想爺把你送去太子跟前領賞?」
「爺真想送,那便送吧。」看著他的眼睛,幽幽地道,「奴婢正好跟太子說說,四月初二那日公子到底去了哪裏。」
「……」神微變,李景允瞇起了眼。
「公子與太子殿下好,借他的大樹乘涼,卻背著他救長公主的人、收長公主的紅封。」花月輕嘆一口氣,「公子好奇奴婢之事,奴婢何嘗不好奇公子在做什麼。」
「你威脅我?」
「奴婢不敢。」搖頭,雙目平靜地看著地上的斑,「奴婢只想守著自己的本分,做將軍府的下人,還請公子高抬貴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玉石俱焚。
李景允咬了一口,依舊是咬在肩頭上,惡狠狠的,用了賊大的力氣:「在話本子裏,知道太多的奴才,都是會被滅口的。」
花月吃痛,倒也沒躲,只道:「那是知道太多的蠢奴才,聰明的奴才會把自己的命和捆在一起,主子手前也得好生思量一番,給個下人陪葬值當不值當。」
他當真是拿這人沒辦法,本來只是想讓敞開心扉說實話,他能幫也會幫,可不知怎的說著說著就了個要陪葬的架勢。
鬆開,李景允頭疼地了額角。
一個兒家,在什麼時候會突然變得讓人難以掌控,甚至拿沒有任何辦法?
林軍撤出山莊的時候,他拿這個問題去問了最懂人心的溫故知。
溫故知一邊牽馬一邊回答:「自然是曾對一個人過心,但後來不再心的時候。」
心的兒家最好擺佈,管你說什麼,只要是從你裏說出來的,都會信。可一旦哪天把心思收回去了,那這時候你就會發現,變得十分不好糊弄,甚至聰慧得能做一國之師。
翻上馬,溫故知納悶地回頭問:「三爺,這世上還能有您拿著沒辦法的姑娘?」
「沒有。」李景允別開頭,悶聲道,「隨便問問。」
意味深長地看向遠朝這邊走過來的殷花月,溫故知笑了笑,也沒拆穿,只朝他一擺手,揚鞭就朝前頭回宮的林軍追上去。
「公子。」花月走到他側道,「馬車已經備好了,何時歸府?」
李景允著那一行車馬帶起的灰塵,許久也沒有說話。
眼下絕不是什麼兒長的好時候,他也不該在這上頭花費心思。
——腦子是這麼告訴他的。
可是,心口不聽話地一團,悶得他難。
在什麼時候對他過心思?李景允想。
兩人親近是有的,可大多是他連哄帶騙,對他好也是有的,可份擺在這兒,的好也未必是那個意思。
也許最的時候,是問他喜不喜歡?
可那時候的雙眼裏滿是戒備和懷疑,沒有半點害和期待,彷彿只是在跟他確認午膳吃什麼一般,平靜而冷淡。
他回答不了,也不想回答。
其餘的時候呢?他在腦子裏飛快地想了一遭,能想起來的都是自己抱吻的畫面,而殷花月這個人,只要清醒著,就沒對他主過。
眉間攏起,李景允頗為惱怒地道:「現在就回吧,爺去跟太子和五皇子告辭。」
花月不知道他為什麼又不高興了,不過鑒於之前那段不算愉快的對話,決定不招惹他,乖乖地等他行完禮出來,便跟著上車回府。
回府之後,花月去了主院請安,李景允一個人先進東院的大門。
「公子累壞了吧?」八斗迎上來道,「主屋裏已經燒了新茶。」
他點頭,卻沒往主屋走,腳下一拐,轉去了側邊的廂房。
殷花月平時雖然都住在主屋,可自己的東西都是放在側邊廂房裏的,東西不多,也沒什麼私之,所以八斗時常來灑掃。
見公子突然進這間屋子,八斗很好奇,跟著進來抹了抹門框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想找什麼?」
簡單的擺設,一眼掃去能瞧見所有的東西,李景允看向床邊堆著的那一摞盒子,眼含疑。
「那是之前從寶來閣抱回來的。」八斗心地給他解釋,「貴重的都送去主院了,這一堆是線綢緞之類的,之前殷姨娘時常擺弄,可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收了不做了,全堆在這兒。」
李景允走過去打開最上頭的盒子看了看。
一雙納好的鞋底工工整整地疊在裏頭,旁邊還放著綉了半幅的鞋面,玄的底子,用銀線綉了一半的紋,線頭都沒來得及收,就這麼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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