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兒福行了個禮, 提著燈籠去遠了,藥藤走了好幾步, 還回頭觀, 一面對居上道:“這果兒近來神神叨叨的,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居上道:“不是正給二娘子傳信嗎,難怪這樣。”
藥藤聽了沒有再質疑, 只是悄聲耳語:“我看這郡侯怎麼不大靠譜, 二娘子每日魂不守舍的, 讓出去見人,也懶懶的。”
居上慨起來:“看見了吧,為所困就是這副模樣,就算勸解也沒有用,解鈴還須系鈴人啊!”邊走邊又道,“過兩日與二兄說一聲,讓他留心打探,看看這武陵郡侯究竟是何許人也。別不是書上寫的妖怪吧,是書信往來, 不見登門提親。”
兩個孩子商議,怪力神一通胡思想,然后哈哈一笑, 誰也沒有將這件事當真。
到了第二日,聽說居幽生病了, 居上過去看,閉著眼睛裝睡, 喚也不理睬。出門的時候居上不由嘀咕, 自己沒有哪里得罪, 怎麼忽然之間就不理人了。
心下納罕, 問過居安,居安也不明白,搖著頭道:“二姐如今心思沉重,都是那位武陵郡侯鬧的。”
居上不是那等管閑事的人,居幽若是有心事,姐妹之間商議著來,能幫則幫。像現在這樣事事憋在心里,自己看過之后就不再管了,只是叮囑邊的婢,好好看著二娘子,若二娘子獨自出門,一定要來稟報。
居安問:“為什麼二姐出門,要讓人回稟?”
居上說:“小孩子家,別問那麼多。”
居安滿臉疑,眼看著長姐瀟灑去遠了。邊的蠻娘比大幾歲,俯在耳邊告訴:“二娘子心悅那位郡侯,這樣的孩子最容易上當。若是那位郡侯心不正,哄二娘子,做出什麼有違禮法的事來,那就壞事了,所以大娘子讓人看著。”
居安純良得有些蠢,“有違禮法?怎麼有違禮法?”
蠻娘甚至覺得在裝傻充愣,無奈地說:“譬如還未商定婚事,就‘那個’之類。”
“那個是哪個?”
蠻娘看了半晌,忽然“啊”了一聲,“小娘子不是想吃清風飯嗎,婢子讓廚上蒸了,現在應當了,我去看看。”說著便快步離開了。
居安嘟囔不休,最討厭話說半截的人。
正搖著羽扇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半路上看見父親回來了,忙喊了聲“阿耶”。
辛道昭擺了擺手,“大熱的天,別在園里逛,看中暑了,快回去!”自己匆匆進了上房。
房里的楊夫人正在練字,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忙放下了手里的羊毫。
屏風那邊一個人影閃過,很快進了堂,辛道昭喊了聲“夫人”,一面招呼過來,“我今日中晌連飯都沒吃,找見了趙王與他寒暄兩句,打聽那日起宴辦得是否順利。結果趙王閃爍其詞,看樣子沒有上回熱絡了。”
楊夫人道:“怎麼,他家世子覺得咱家殊勝配不上趙王府?”
辛道昭也蹙起了眉,“我見他這副模樣,心就涼了半邊,料想他家是沒有這個意思了,只是話不好說,倒弄得咱們家姑娘上趕著似的。后來才聽見他半吞半含說起,說什麼花好,不敢攀摘。”
楊夫人倒不解了,“這是何意啊?花就長在那里,既是不敢攀摘,還起什麼宴?”
“我也是這樣想,暗里話趕話的他說出實。他說太子與殊勝的事,如今朝中都知道了,他很愿意與咱們家結親,又怕奪人所好,將來不好收場。”
楊夫人聽得置氣,“宮中不是沒有下旨嗎,若長久不降旨意,或是哪天換了別家,那殊勝怎麼辦?難道還去東宮做良娣不?”
辛道昭點頭,“我也不平,又不能去問圣上,心下真是憋屈得很。”頓了頓又道,“不過趙王見我憤憤,倒是了給我,說宮中已經在籌備,不日就要降旨了。”
楊夫人道:“是降與咱們家,還是降與別家?”
辛道昭十分肯定,“一準是咱們家。”
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楊夫人長出一口氣,回坐進了圈椅里。想起那日居上提及趙王世子便明亮的眼眸,分明是更屬意于那位世子。如今宮中真要定準了,也不知歡喜不歡喜,稱意不稱意。
“可要告訴殊勝?”楊夫人沉默良久方問丈夫。
辛道昭說:“再等等吧,旨意降了便降了,要是等不來,反倒心里焦急。”
其實這件事,焦急的只有辛道昭夫婦。說實在話,兒真進了東宮,將來禮數多,行限,誠如白養。但這又是份巨大的榮耀,滿朝文武沒有幾家能頂得住這種。
誠然,早前門閥大興時候,嫁甚至看不上帝王家,但今非昔比了,上位的就是門閥,且新帝收攏了權柄,世家已經需要依附皇權而生,只有聯姻,才能更加地聯合。
好在殊勝這孩子雖脾氣不好,但大是大非上懂得顧全大局,將來就算旨意下了,也不會吵鬧。
老父老母忽然又生出些許不舍來,彼此坐在圈椅里,良久不曾說話。
好半晌,才聽見楊夫人問:“若是欽定了太子妃,可是立刻就要宮?”
這點辛道昭也不敢肯定,“聽說北地習俗不一樣,也不知規矩會不會搬到長安來。若是照著前朝舊俗,旨意一降,孩子就要宮,不到大婚爺娘是見不著面的。”
“那北地是怎麼安排?”
辛道昭說:“有專門為聯姻設置的學,與門閥結親的郎都送進學里師調理,學得差不多了,就可歸家待嫁。”
楊夫人不大稱心,“還要師調理……咱們這樣人家教養出來的孩子,世上有幾個師能教導們?”
妻子護心切,在眼里孩子千好萬好,用不著調理。辛道昭笑了笑,“殊勝行止尚可,脾氣欠缺圓融,多些磨礪也好。”心里卻擔憂,別回頭三句話不順心,抓著師一頓好打。
反正真要是到了這一步,再好生叮囑吧。夫婦兩個看著外面艷高照的庭院,白辣辣的日,照得他們瞇起了眼。
就這麼等了兩日,宮中的圣旨果然到了,毫無意外地冊封了居上為太子妃。沒有良娣,沒有良媛,就一個,算是給足了辛家面子。
送走了宣旨的員,闔家眷忙著上來查看圣旨,一堆稱贊品德的溢之詞,好多和居上不搭邊。但是沒關系,圣上說你有你就有,可以心安理得接。
塵埃落定了,李夫人反倒慨起來:“終究是為了一大家的面和榮耀,把殊勝填進去了。”
填進去這個詞說得好,欣喜之外,飽含愧疚和憾。
大家看向居上,命里注定要當太子妃的人,轉了個彎,還是走上了老路。
居上見大家眼神里帶著心酸,笑道:“先前的圖謀不是了嗎,有什麼不滿意的。我還是太子妃,不過太子換了人當,就當一番新鮮驗,沒什麼不好。”
極力寬大家,但自己又因錯過趙王世子而惋惜。越得不到越念念不忘,居上的心里,從此有了不可磨滅的白月。
當然與當朝太子結親,那種盛大的陣仗,著實可以滿足人的虛榮心。過禮當日周圍坊院的人都來觀禮,看著大小妝抬九十九,源源不斷運進辛家大門。五彩緞、如山的銅錢,還有豬羊牲畜、米面點心、酪油鹽……將辛府的前院堆得滿滿當當。
宗親里挑選出的函使和副函使送來通婚書,上面很真誠地寫著承賢長玉質含章,四德兼備,愿結高授。辛道昭將早就準備好的答婚書恭敬奉上,互相換之后,六禮就完了一大半。
居上站在邊上看著,看出了旁觀者的樂趣,待到阿耶的視線向投來,才意識到這件事和自己有關。
不過太子很高貴,結親只須降旨,不用親自前來,了很多尷尬。
待一切禮節都過完了,辛道昭才將函使拉到一邊詢問:“小何時宮?”
函使是宗族中有聲的長者,與辛道昭同朝為,后面的安排還是知道的,偏頭道:“新朝初建,陛下不打算沿用前朝舊習,也不以北地風俗為準,會在城中擇一作為太子行轅,請太子妃在行轅中暫居,學習宮中禮儀之外,多與太子殿下相。”
“與太子殿下相?”辛道昭詫然,“這意思是太子大婚前,也留宿行轅?”
函使說可不是,“如今的年輕人,個個有主張,唯恐婚后起齟齬,婚前多相,日久生了,夫婦將來才能和諧。”
辛道昭茫然眨眼,心下覺得不妥,自家的兒還未婚,就和太子住在同一屋檐下,那豈不是要吃大虧?
可是宮中既然這樣安排,實在是難以推翻,想來還是顧忌殊勝與前朝太子定過親,帝后拍腦袋一合謀,想出了這麼個損招。
罷了,還有什麼辦法,至多搬太子行轅的時日,再行商議。
可誰知函使臨走的時候特意叮囑:“別拖延得太久,盡快送太子妃行轅。行轅中備了教授規矩的傅母,待合乎宮中標準了,就可以回來待嫁。”
辛道昭只得說好,客氣地將一干人送出了府邸。
回到廳房里,正聽見妻子在教導兒:“雖說名正言順,但還是要守禮。孩兒家,保全自己最要,與太子殿下保持些距離,夜里睡覺警醒著點。”
居上諾諾答應,為了讓母親寬懷,咬牙切齒地說:“我有一雙拳頭,能夠護衛自己,太子敢造次,我就敢打人。”
打人這件事,好像不太好,楊夫人道:“那是太子殿下……下手不能太重,萬一鬧起來不好收場。”
辛道昭皺眉,“怎麼這樣教唆孩子,還拳頭,那是能夠隨意手的人嗎?其實細想想,這樣也好,不在宮中,行自由些,要是果真與太子合不來……你且回家,阿耶想辦法上疏陛下,請求撤婚。”
阿耶表了這樣的態,讓起先不怎麼當回事的居上,到了什麼重任在肩。
父親疼兒,愿意上疏拒婚,這年頭沒有強買強賣的婚姻,但真正實行還須有膽量,也要冒被針對、被貶黜的風險。知道其中利害,父親越是這麼說,越是不能讓爺娘擔心,便坦然道:“算命的說我天生好命,先前和存意只能說將就,這位太子,應該不比存意差。”
那倒是,辛道昭侃侃告訴妻子:“太子殿下長七尺,容貌清俊,且為人謙遜,行事很有手段。”
居上咧訕笑了下,心道確實是很有手段,使壞也很有手段。
楊夫人不以為意,“我連金面都不曾見過,別同我說,說也沒用。”
兒要是嫁給一般人家,新郎子過禮當日是要登門請安的。如今許了太子,也不知太子是不是看不起岳丈家,連面都不,這讓作為岳母的楊夫人有些不滿。
李夫人在一旁說罷了,“那是儲君,將來要接任帝位的……”
辛道昭忙做了個噤聲的作,“這話且不敢隨意說,雖是實,傳出去也不好聽。”
大家聽了紛紛點頭,略站了會兒,又忙于清點財禮去了。
居上從廳房里退出來,姐妹三個在園子里漫步,居安追問居上:“阿姐要去行轅了,我往后還能見到你嗎?”
居上說能啊,“行轅又不在宮里,和一般宅邸一樣建在坊院,你想見我的時候就來找我,或是等我混了,也能回來。”
居幽覷覷,言又止,若論心跡,還是很羨慕的,至婚事定下了,心思也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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