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大覺訝異，誰也沒想到探監竟還要接訊問，要是早知如此，今天就不來了。

 “將軍，我們真的只是奉命送幾樣點心罷了，沒有別的。”藥藤可憐說，“求求你了，讓我們走吧，我們還得回去復命呢……”

 國字臉將軍調轉過視線來，這回的聲氣愈發不好了，“等問明了來龍去脈，自然放你們回去。”

 藥藤了呵斥，愁眉苦臉了眼居上。

 居上嗒然，心里也約擔憂起來，這一問話，不會耽擱太久吧！要是回去得晚了，或是驚了阿耶，一頓臭罵只怕逃不掉了。

 反正這位將軍后來沒給什麼好臉，擺手示意生兵，將們押出了修真坊。

 修真坊離皇城不遠，往南是連綿的署，居上因沒怎麼來過這里，因此對這一帶并不悉。按著生兵的指引，沿著夾道一路前行，進一座府衙。里面戍守的人都是軍打扮，一個個佇立在那里，猶如墓道兩旁的石像生。

 藥藤害怕，摟住了居上的胳膊，兩個人被蠻橫地推進了正堂里。

 進門看，這正堂很深宏，壯的抱柱支撐出高大的屋頂，地板被打磨得錚亮，踏上去幾乎能照出人影來。大約因為過于幽深，越往里走越覺得冷，五月的天，生生走出一皮疙瘩來，居上那顆善于想象的腦瓜子里，蹦出了十八殿閻羅審訊小鬼兒的景，鬧得不好，這里也曾把人鋸兩截過。

 不過說來奇怪，堂上沒有主審的人，這殿宇里空的，只有們兩個拘謹地站在地心。

 藥藤拽了拽居上的袖子，“娘子，怎麼沒人？不會把我們關上一整夜吧！”

 可怖的猜想，居上也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回看門外，日正當空，離太落山還早著呢。

 “天黑之前能趕回去就行。”聲叮囑藥藤，“過會兒要是有人來審我們，千萬不能說話，一口咬定就是去送點心的，總不好因此定我們的罪。”

 藥藤點了點頭，心里有了主張，漸漸定下神來。

 只是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兩個人站久了疼，反正四下無人，便蹲下了。

 居上喃喃：“看來被秋后算賬的人很多啊，咱們不知排到哪兒了。”

 好在機靈，打扮婢出來，主審一看不過命于人，或許就把們放了。

 設想當然很好，居上甚至盤算起了再給高存意送些日常用度。恰在這時，聽見隆隆的腳步聲傳來，空的大堂上很快走進兩列翊衛，一個穿著紫妝蟒綾羅的人在上首坐了下來，高束的冠發，低垂的眼睫，微側著子查看案上的卷宗，那種神氣，頗貴人悠閑時的漫不經心。

 “私探修真坊……”貴人修長的指尖，慢悠悠合上了堆疊的卷宗，“修真坊關押著前朝余孽，你們與庶人高存意之間有什麼瓜葛，敢在此時走訪？”

 上首的人說話時，居上只恨沒有地讓鉆進去，因為忽然意識到這人似曾相識，正是那日在墻頭上遇見的那個人。

 只不過不著甲胄的時候，彰顯出另一種氣度，了劍拔弩張的氣勢，從容淡漠中仍有不可忽視的凌厲。居上一向活得坦然，除了平時害怕爺娘責罵，幾乎沒有任何讓到畏懼的事。結果就是這人，與生俱來的迫，讓到惶恐。像是天降克星，仿佛下一刻，就要捉拿正法一般。

 視線慢回，他馬上就要看過來了，居上慌忙低下了頭，憋著嗓子小心翼翼說：“回稟將軍，我們是待賢坊辛家的家仆，奉弋郡主之命，給庶人送些點心果子。”

 不知那矯造作的嗓音，有沒有蒙騙過上面的人，反正那人略沉默了會兒，狀似調侃地一哂，“弋郡主……哦，弋郡主與高存意是姐弟，派人過去探訪，倒在理之中。”

 對嘛，本就在理之中。居上暗暗松了口氣，心想能做高的人，腦子果然比手下聽令的莽夫好。那個國字臉油鹽不進，說什麼都不頂用，你看同樣的話，到了上憲面前就說得通了，費多口舌！

 可好像高興得太早了，那人忽然“話又說回來”，“高存意是前朝太子，份特殊，就算是弋郡主派人探看，也該事先報備。再說郡主下嫁辛氏，當以辛氏前程為重。”言罷微微一頓，旋即又問，“郡主命人探訪高存意，是否得過辛家家主首肯？”

 這個問題尖銳了，一下子將阿耶都拉了進來。稍有閃失，辛家的立場就可讓人有理有據地起疑。

 居上背后沁出汗來，與藥藤換了下眼，著頭皮應答：“請將軍明鑒，家主并不知。郡主是念及姐弟之，才派遣婢子們前去探的，不敢有別的意思。”

 上首的人“哦”了聲，微揚的聲調滿帶狐疑，“區區的婢，竟能替主人作這樣的澄清，究竟是在巧言搪塞，還是在妄揣郡主之意？”

 這就有些加之罪了，反正怎麼說都不合理，去過修真坊就是最大的罪過。

 但縱是不滿，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莽撞。前朝時候和高存意太，在長安城可說是橫行無阻，從來沒有人敢刻意為難。現在不一樣了，悉到骨子里的地方，因當權者變更，而重新陌生起來。

 居上只好平復心緒，復又往下呵了呵腰，“將軍請息怒，婢子不敢妄言，郡主正是敬畏凜凜天威，才派遣婢子們前去探的，否則何不親自前往呢。姐弟之本是人倫，人倫睦，則天道順，當今圣上是仁明之君，定能諒郡主的一片手足之。”

 所以把新帝都搬出來了，如果這套還不足以應付，就說明自己的疏忽，正給了人家對付辛氏的機會。

 好在略見效，上首的人沒有繼續咄咄相，換了個尋常的語調詢問：“高存意可曾向你們代什麼話？可曾提及什麼人？”

 居上忙說沒有，“庶人很頹喪，神也不好，見了婢子們只問郡主安好，未說其他。”

 結果那人又輕笑了聲，“我聽說辛府大娘子險些嫁東宮，怎麼，人被拘住，連青梅竹馬的義都忘了？”

 藥藤嚇得簡直要篩糠，這字字句句循序漸進，別不是有所察覺了吧！

 拿眼梢瞥了瞥娘子，娘子那雙大眼睛正咕嚕嚕轉圈，悄悄沖使眼，大意是自己回答了半天，這回該到了。

 于是藥藤壯起膽，向上行了一禮道：“回稟將軍，庶人不曾問起我家大娘子，想是知道我家大娘子不喜歡他，斷了念想了。”

 這番回答讓居上意外，心道沒有白疼這丫頭，要關頭居然如此懂得變通，孺子可教也。

 上首的人果然陷了沉思，看來終于解答了他的困。可正當居上慶幸的時候，卻聽那人質疑：“郡主邊的婢，是如何得知大娘子不喜歡高存意的？”

 這下問題又拋了回來，原來先前的自作聰明都是無用功，人家不過隨意一句反問，就把們打得原形畢了。

 心在腔子里蹦，這回怕是要兇多吉。居上能覺那人的視線在上游移，帶著審視的況味，讓芒刺在背。

 愈發低下頭去，無奈那人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大概察覺出了異樣，也或者想起了那日在辛府外的際遇，忽然揚聲責令：“你，抬起頭來。”

 居上有種大禍臨頭的覺，這一抬頭，勢必會被人認出來，可又不能違命，只好依言微微揚了揚下頜。腦子里只管胡思想，墻頭上匆匆一瞥，自己是居高臨下，說不定人家沒能看清全貌。今天再見，人家在上在下，額頭和下頦始終有區別，也許他會看走眼，也不一定。

 然后這深廣的殿宇徹底寂靜下來，只聽見東西市上響起鼓聲，咚咚地連一片——未正了。

 好半晌，那人才重又開口，容讓居上眼前一黑。他說：“去史臺通稟辛史，就說貴宅有家奴私修真坊，被率府拿獲。因看在辛史的面子上，不予追究，請辛史親自來領人，回去之后嚴加管教。”

 他說完，兩手支著書案站了起來，團領上的司南佩下墜著花青的回龍須，隨著人的俯仰縷縷搖曳。那張冷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甚至連看都未再向下看一眼，吩咐完，便轉離開了。

 國字臉的將軍依舊聲如洪鐘，高高地應了聲是，叉手將人送出去，然后站在門前下令，命人往史臺傳令，請辛史親自跑一趟。

 正堂里的兩個人僵立在那里，藥藤苦著臉說：“這下糟了，驚了阿郎，回頭阿郎不會捶你吧？”

 關于捶不捶的問題，對居上造不困擾，畢竟五歲之后，阿耶就沒再打過板子。不過這次的問題有點棘手，這人顯然是認出了，沒有穿，但有意讓人通知阿耶，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很快，署的消息便傳到了史臺，居上看見阿耶風風火火趕來，先與這位國字臉將軍好生告罪了一番，愧怍道：“某為史，本是糾彈百的，沒想到連自家家仆都不曾管教好，著實汗，讓府率見笑了。”

 辛家畢竟是門閥世家，那位金府率也讓了辛道昭三分面，叉手道：“亞臺1言重了，原本是不驚亞臺的，但此事……可大可小。特意告知亞臺知曉，日后也好鞭策下人慎行。”

 辛道昭嘆息著頷首，回見翊衛把人送出來，乍一見，猛吃了一驚。

 居上只好訕笑，很快低下頭去，“阿郎，婢子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