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土為安的風俗,李景煥的棺木只在郊外的宅子里停放了一天,便要下葬。
李承恩的本意是把李景煥送回范疆老家,葬在他那早些年因病去世的夫人旁邊。
雖說李景煥并非李承恩所出,和他的夫人也沒有緣關系,但好歹這兩人有十多年的母子分,生前也算得上是母慈子孝,想必他們黃泉相伴,也是不算孤單。ghxsw.com
但李承恩的打算并沒有被宋熠所接納。
按照宋熠的說法,由此回到范疆,即使用上腳程快的馬匹,也需要耗上兩三天。
到時候只怕李景煥的尸首都難以保存,還不如就近安葬了。
只因這宋熠是李景煥的師父,平日里也待李景煥如親子一般,李承恩不可能不考慮他的建議。
最后,李承恩決定聽從宋熠的建議,把李景煥安葬在距離城郊宅子不遠的楓林之中。
在李承恩的診治之下,李珺喬雙的況已經較前兩天改善了不。
為了能夠親自送李景煥最后一程,李珺喬特意讓工匠連夜打造了一個類似于現代助行那樣,四四方方的竹拐,以便能支撐著下地行走。
每走一步路,強烈的麻木就會向侵襲而來,彷如千萬只螞蟻在上爬行。
說不出的難,但為了讓李一白同意前去送葬,并沒有吱聲,遇上他人問及,總是說一切還好。
所以在李景煥下葬當日,李珺喬得到了李一白的同意,在今夕的陪同下一同送別李景煥。
當看著黃土掩上棺木之時,堅強如李珺喬,都忍不住掩面而泣。
李承恩早年前失去相伴半生的妻子,如今又失去了養育十多年的孩兒,正是孑然一,無比孤涼。
原本李珺喬擔心李承恩突逢巨變,會一時想不開,正想讓他干脆搬到李家大宅去,大家好歹也能有個照應。
但李承恩卻比李珺喬還要灑一些,他只說了生死有命,即使是醫再高的人,都難以越過生老病死,不過是遲一些早一些經歷這些的區別罷了。
雖然他自言生好自由,不愿拘于一方院子之中,只想留在城郊的宅子里去。
畢竟那里一磚一瓦都有夫妻父子相的點滴痕跡,那是他不愿舍棄的記憶,因此他寧愿獨自一人留在此也不愿離開。
李珺喬也沒有勉強他,反而對他聲聲囑咐說,要是有一天他改變主意的,李家大宅的門始終為他打開。
兩人又在李景煥的墓前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天逐漸暗了下來,才驚覺時間不早了。
李承恩擔心李珺喬和今夕再不回去,夜深路遙,恐途中會遇上危險,便催促著們快快回去。
“李大夫,你果真不跟我們回去嗎?”
沉寂多時的今夕看著李承恩鬢邊的白發,不由得心生擔憂。
李承恩卻朝搖了搖頭,“我想再陪我孩兒多說一會兒話。你和小姐先行回去吧,楓林這邊的路我閉著眼都走得出去,你們不用憂心我的。”
既然李承恩這般說了,今夕也不好說什麼,只能任由他去了。
臨別之際,一只腳已經踏上馬車的李珺喬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轉問了李承恩一句,“李景煥的師父怎麼沒來?”
李承恩嘆了一口氣,“他大概心里也難著,只是不說出口罷了,他這個人向來斂,怕是見不得這些悲歡離合的場面,所以才沒有出現吧。”
李珺喬又問了句,“你的意思是,他也沒有提前跟你說過,他今天不會來了?”
李承恩聞言搖了搖頭,“這個安葬的地點還是他選的,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天,他卻沒有出現。”
李珺喬干脆下了馬車,拄著竹拐緩慢地走到了李承恩面前。
疑地問了句,“我見李大夫你對這人甚是信任,李景煥生前提及他的時候也充滿敬畏,只是我尚有一不明白,還希李大夫能答疑。”
李承恩微微一愣,但還是點頭應允道,“小姐有話不妨直說,老夫必定知無不言。”
于是李珺喬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李景煥曾說過,這宋熠教導了他騎的功夫有五六年了,我看他的年齡也不小,不像沒有妻兒之人,怎麼還會隨你們從范疆搬到江南來?”
李承恩不明白李珺喬怎麼會突然對宋熠興趣,他倒不覺得是什麼大事,以后有機會了可以緩緩給說說這事,但天的確暗下來了,實在不好再在這等無關要的事上耽擱了。
于是他好意提醒了一句,“小姐要是真想知道這宋熠的事,大可等小姐得空了,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小姐要是再不回去,只怕老爺夫人就要擔心了。”
李承恩的話不假,冬日初春晝短夜長,剛剛天邊尚有一亮,不過說了兩三句話的景,如今竟陡然暗了下來,約可見黯淡的星了。
夜里的楓林風聲呼呼,踩在枯枝敗葉上的聲音特別刺耳,人的驚恐在此時被無聲放大,饒是把今夕這種膽子小的人驚得有些疑神疑鬼起來。
“小姐,不如我們還是聽從李大夫的話,先回去吧。”
今夕支支吾吾的,甚至不敢看向楓林的深,擔心那黑暗之會突然冒出一些不想見到的詭異景象。
但李珺喬卻不愿意把心中的疑問擱置到第二天,反而轉對今夕說,“今夕,你要是實在害怕,就先上馬車去。我就問李大夫幾個問題,不會耽擱很久的。”
今夕本還想氣一番,說要陪伴李珺喬,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楓林深卻突然傳來不知名的晰晰聲,讓一下子沒了底氣。
心中怕得要死,只能為難地看了李珺喬一眼。
李珺喬尤覺得今夕在場有些礙手礙腳的,于是干脆揮揮手,讓只管上馬車去。
眼見邊再無旁人,李珺喬才問出了一直想問,卻遲遲不敢問出口的問題。
“李大夫,恕我冒昧問一句,你有沒有發現李景煥的雙眸,和涼凌國人有些不同?”
李承恩聞言瞳孔瞬間放大,那是一個人在震驚之時的自然反應。
“你......你是發現什麼了嗎?”李承恩遲疑了一瞬,還是開了口。
李珺喬見他這般反應,料到他大概早有覺察,心中也大概有底了。
沒有直接回答李承恩的問題,反而又問了句,“我記得李景煥跟我說過,當初他還是一名嬰孩時,是李大夫的夫人在河邊洗滌的時候,在河邊發現的,只是當時他并沒有跟我細說到底是哪一條河,敢問李大夫還記得嗎?”
李承恩覺得今日的李珺喬十分古怪,不但對宋熠的來歷表示出濃厚的興趣,還探問起李景煥的世來,這讓他到有些不安。
但他見李景煥已死,這件事也沒什麼好瞞下去的,便把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跟李珺喬和盤托出。
原來,當時李承恩和婚多年未有所出的夫人住在一個陌陌鎮的小村莊中,相傳那里有一條有著神力量的溪水,名喚宋梓溪。
宋梓送子,顧名思義,這溪水與孩兒有著莫大的關系。
據說要是無子之人誠心向上蒼祈禱,再喝下宋梓溪的溪水,不出一年半載,就能懷胎。
由于這村莊里家家戶戶都飲用這宋梓溪的溪水,基本所有人都養育了三個以上的孩兒,有些還是老來子,這讓陌陌鎮的這個宋梓溪名聲鶴起。
但因為冬日時宋梓溪的溪水結冰,不但難以取用,功效也大不如春末夏初那段時間靈驗,所以夏日來陌陌鎮求子的外姓最多,而李承恩夫妻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李承恩夫人喜歡這陌陌鎮的山,也就不像其他夫婦那般,取了溪水就離去,反而租住了一民宅,在此住了下來。
夫婦兩人也像陌陌鎮的村民一樣,日出而作日而息,吃喝都取用宋梓溪的水,只希上天憐憫,能賜給他們一個孩兒。
但眼看著邊的村民一個接一個地懷胎,李夫人的肚子還是一點靜都沒有,這可急壞了李夫人。
但李承恩卻安說順其自然就好,過分求反而不逮。
果然,在不久以后,李夫人在溪水下游洗滌衫之際,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嬰兒哭聲,循聲而去,竟發現一個木盆擱置在溪水岸邊,里面躺著一個瘦弱的嬰孩。
而且這個嬰孩的模樣和李夫人見過的嬰孩都不太一樣。
卷曲的頭發頭皮,就像一頭剛被剪去羊的羊羔一樣。
瘦弱的手臂黝黑黝黑的,出襁褓之外隨意揮著,那個小拳頭還沒一個山桃那麼大,讓人一見生憐。
李夫人快步上前,在溪水再次涌上岸邊之前,及時把那個可憐的孩兒抱在懷中。
興許是李夫人和那個嬰孩確實有緣,剛剛他還哭得像一只瘦弱的小貓,如今竟在李夫人懷中沉沉睡去。
抱著孩兒的李夫人環顧四周,也沒能發現任何疑似是孩子生母的子,加上溪邊風大,怕那嬰孩衫單薄,只得先把他帶到租住的民宅去。
李承恩見夫人帶回來一個瘦弱不堪的嬰孩,一看就還沒滿月,也顧不上問及這個嬰孩的來歷,便讓夫人先把孩子放在床榻之上,好讓他能查看孩子的況。
幸好那孩子只是瘦弱,但上沒傷,只要好好喂養,問題不大。
只是李承恩卻為了這個嬰孩的外貌而犯難起來。
因為,他發現這嬰孩有一雙和當地人不一樣的雙眸。
而這樣的眸子,在李承恩年輕尚未娶妻之前,游歷茲國的時候見過。
那里的人,長著一雙和這個嬰孩一樣的眸子。
只是這微微帶著冰藍的眸子,并非任何人都能看得見,就拿李夫人來說,任憑李承恩怎麼說,都堅持這是一雙褐的眸子,和涼凌國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剛開始李承恩還以為自家夫人實在太擁有一個孩子了,才把那嬰孩的異樣視而不見。
李承恩擔心這孩子從茲國那邊經宋梓溪水流漂浮過來的棄嬰,只因為這陌陌鎮正好位于涼凌國和茲國的邊界,這宋梓溪的源頭,有一部分就來自于茲國。
但夫婦兩人在宋梓溪邊流守了三天三夜,也沒等來人認領這個嬰孩。
李承恩見夫人自從得了這個嬰孩以后,心也舒暢很多,也不郁郁寡歡了,便有些猶豫了。
他知道這嬰孩那一頭卷曲的頭發以及那雙眸子,遲早會給他們帶來麻煩,但他又不忍夫人的愿落空。
加上要是把這嬰孩重新置于溪水之中,只怕過不了一夜,他不是淹死在溪水之中,便是被夜風所凍,這無疑不是李承恩想見到的。
于是,他咬咬牙,應允了夫人把這個孩子留下來的請求。
做好決定的當夜,李承恩替這個孩兒起了一個名字,就喚作李景煥。
因為擔心李景煥的那一頭卷曲的頭發會惹來非議,李夫人心地用布為這孩兒做了幾頂虎頭帽,只要出外就戴著,倒也相安無事。
由于宋梓溪也出現過溪水上漂浮著孩子的況,加上有些人家家境不好,孩子卻生了一窩,便會想辦法把孩子送養到富戶之中,所以村中人對李夫人突然得了一個孩兒見怪不怪。
雖說李景煥長得黝黑黝黑的,還一整副營養不良,缺吃的樣子,當由于李大夫平日里也幫村民診病,也幫助過不貧困之人,所以大伙兒得知李家得償所愿,都愿意帶些小玩意過來祝賀。
原本李承恩還擔心李景煥的卷發可以用虎頭帽遮蓋,但那雙眸子的卻騙不了人,心中不太希村民到他家來。
奈何那些村民實在太過熱,一大早就堵在他門前送瓜送菜,還有送來嬰孩的,李夫人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開門讓他們進來喝盞茶。
那些村婦也是實誠之人,見李景煥長得實在是有些丑,也就不往他的相貌上夸,只夸李夫人手巧,給娃兒做的虎頭帽和虎頭鞋致。
李夫人也不計較,抱著李景煥的時候心中早就樂開了花。
惴惴不安的李承恩在一旁默默觀察著村婦們打反應,直到們告別出門,是沒有一個人發現李景煥雙眸的有異。
李夫人看出了李承恩的疑,這段日子以來他已經不止一次問及關于孩兒眸子的問題,每次都回答他說是褐。
問個一兩次也就算了,問多了李夫人便不耐煩了,干脆不再回答。
為了打消李承恩的疑慮,李夫人正好借著村民們都來家里看孩子的機會,好讓李承恩死心,認清事實。
李夫人把睡了的李景煥輕輕放在小床上,頗為得意地對李承恩說,“怎樣,這下你可死心了吧?其他人就沒看到你說出的冰藍眼眸。”
“我看你莫不是上年紀了,眼睛開始花了?平日都讓你別老在夜里看那些醫書,字小得就像蚊子腳一樣就算了,你還不愿多費蠟......”
李承恩見自家夫人越說越無邊無際了,連忙打住,但那天的景的確讓他懷疑起自己所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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