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青珂不會這樣的——卿嫣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還是壞，但青珂畢竟是熬過來了，開始適應這樣的生活了，也算是好事吧，人不能依靠別人過一輩子，得往前走，不管多難，都得一直、一直走下去，別人幫不了你。

「阿九，許承毅和雲羅人有往來。」衛長風策馬到了馬車外，對著裏面小聲說。

「你怎麼知道的？」卿嫣跪坐起來，推開半扇窗子看他。

「你別管這個，許承毅這人很，你小心些，不要再和他起衝突，也盡量不要單獨見他。」衛長風又說。

「嗯。」卿嫣點頭，忍不住說：「可是，四哥，你和川快走吧。」

「不必擔心我，還有一件事，我在幽州城裏，發現了接生婆方嬤嬤的骨，你當年就是接生的，但是，明明那年就被上薇給死了，不知怎麼會出現在幽州。還有，上薇現在就在幽州當乞丐，沒人管。」

「就是你說的，當年那次紅綾案？」卿嫣好奇地問。

「嗯，你母親聶雪慧、當年的寵妃白麗華、還有接生婆方蘭嬤嬤，都在那次被用紅綾絞死，據說，用綾絞死的人，永世不得超生。幸而青珂也是公主，若是皇子，你早就不得活了。」衛長風低眸看，眸子裏滿溢。

「哎，宮廷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但我又跳進去了。」卿嫣皺皺鼻頭，看著他說。

衛長風看著，溫和地笑笑，「沒事，只要……他對你好。」

卿嫣忍不住地揚，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合上了窗子。衛長風後面想說什麼，猜出來了，但衛長風生生把那句「有我」吞了回去，分明是不想讓別人聽到，也不想給負擔。

抱膝坐著，開始忍不住地回憶這些年來在宮裏的點點滴滴。

他曾半夜過來，從小窗里用長繩，悄悄吊一面小鏡子，把月反進去，就是因為那日心不好，想曬曬月亮。他子斜斜撐著，把月送黑暗的世界，卻怪他攪了的好夢，打著哈欠讓他明兒再來。

他曾大雨里過來，把一隻帶著雨珠的牛皮小包從小窗遞進來，裏面是暖烘烘的鮮包子，風捲走了他的油紙傘，他在雨里淋得，咬著包子，踮腳站在椅上，仰頭說：再來兩個，真好吃。

他曾在大風中過來，他做了皮影人，跪坐在小窗前，給演皮影戲，一字一句地念：允片刻癲狂，卻一世清醒，將餘生用盡，為你負盡天下……醇朗的聲音穿了風，鑽進了小窗，像安的小夜曲，當時聽著聽著，睡著了！

他一直這麼好，全沒看到，暗宮關住了，也關住了的心，滿心裏只有如何離開，只有對那個皇宮的厭惡，恨不能連衛長風也一起丟棄掉，逃得遠遠的，一輩子不和那牢籠有半點關係，包括一起生活在牢籠里的人，也永遠不要再見面。

是不是因為小鳥的心不靠譜，讓實在對字悟得太晚，於是，把他的統統當了一個兄長對小孩的呵護。

但他不是小男孩呀，他已二十有五，到了金秋時，便是二十六的人了，他應當娶妻生子，應當有自己的家了。他已守了，整整十年。用十年的時，陪伴了的長。盡了他的喜歡，再涼薄地推開他，去了另一個人的懷裏。

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惡，猛地坐起來，推開了窗子，對著他大聲喊：「四哥……」

「嗯？」衛長風轉過頭來，眸子溫，角噙笑。

卿嫣本來想扮惡婦，惡狠狠罵他討厭，讓他趕離開。但衛長風一笑，生生把快出口的話給擊碎了。猶豫半晌，囁嚅道：「四哥辛苦了，到了幽州，我會讓他給你重謝。」

衛長風的眼中閃過一傷的愫，微微頷首，打馬往前。

「沒良心的小東西。」川已經把青珂放下了，看一眼，不滿地抱怨了幾句，策馬去追趕衛長風。

「嗨，我胡說什麼啊……」卿嫣往上打了一下，跌坐下去，這不是比趕他走更傷人？

川的聲音遠遠從前面傳來，「師兄，你說咱們兩個要為解決麻煩，不領，還不給面子，何苦呢？」

青珂雙手攏在袖子裏，盡量跟著馬車往前走，落在的眉眼上，微抬的下讓看上去有些孤傲。

他們，都在這場變故中發生了變化，每一個，都不是自己了——又或者說，每一個人，都把在靈魂中沉睡著的真實的自己給喚醒了。

始終未變的，只有卿嫣一人而已，一直是簡單，簡單恨的人，在看來，人生匆匆，若不能簡單，簡單恨，那不是太累了嗎？

綠洲漸遠，隊伍在無垠的黃沙中緩緩往前，一群老鷹落在火堆不遠被大元人宰殺的羊骨架上，爭先恐後的啄食骨上殘。這一幕，讓卿嫣忍不住地想世界，忍不住地想四個字：弱強食！

……

一整天，衛長風再未靠近過馬車，他很避嫌，可他越忍讓，就讓卿嫣越難過，想找機會，勸他和川離開。

黃昏時分，隊伍中又出了些子，許鎮南的第十一妾難產，痛得呼天喚地，崩止不住，穩婆怎麼也接不出孩子。

「許鎮南戰鬥力真強啊，第十一妾，嘖漬……」卿嫣和青珂遠遠站著，小聲嘆，七十多歲了，真的還能……戰鬥嗎？大元人，還真是擅長生孩子啊！

「你和王也早點生小王子，那你就有依靠了，到時候我還能幫你一起照顧，小王子會我姨娘。」青珂眸子盯著遠方，輕輕地說。

卿嫣紅彎彎，腦子裏有了一個團團的小姑娘，那眼睛一定要像，是會笑的眼睛，鼻樑一定要像他，高高的。

擁有一個和他的孩子，只要這樣一想，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真是好東西，讓人如三月花，得不可思議。

青珂看了一會兒，轉開了臉，慢步往前走去，「我去給你拿水，今日的水還沒領。」

「嗯，去吧，我去漢儀那裏看一眼，不知道的止住沒有。」

卿嫣點頭。大元人等級規矩森嚴，閻晟治理嚴謹，他和卿嫣的水也是按量配給，不講例外。每人一小壺飲水，一點也不許多拿。

「阿九，你又去？」青珂愕然看著，「們正對此事不滿，你何必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弄得怨聲載道。」

「你管別人幹什麼。」卿嫣看看，加快了步子。

「喂……」青珂了一聲，見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只好一個人去拿水。

卿嫣一路跑去，穿過了四五輛馬車，閻家的婢紛紛跪下請安，但許家的婢只敷衍福了事，尤其是許貞怡和雪櫻的人，本不理。

「阿九，去哪裏？」衛長風追過來，小聲問。

「我看看漢儀去，你要一起去嗎？」卿嫣扭頭看他，抿一笑，正好和他談談。

「我去不方便。」衛長風搖頭。

卿嫣輕輕吸氣，他總是想得這麼周到！沉默了一會兒，卿嫣輕聲說：「對了，我有件事一直忘了問你。」

「什麼事？」衛長風看著，聲問。

「你還記得，我從廟裏回來那晚的事嗎？」卿嫣仰著小臉，眸子裏閃過期待，「我對你說過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衛長風搖頭，微微擰眉，「找到你的時候，你渾是傷，說不想活了……」

他頓了頓，掃了一眼支著耳朵在一邊聽的幾位婢，指了指稍遠一些的沙丘，「我們去那邊。」

卿嫣點頭，跟著他過去。

「你在里已經躺了兩天，傷得也不算重，凍著了，發燒，迷糊得很，而且……」他握了拳，乾咳一聲，把那句話吞回去。

卿嫣知道他說什麼，小聲問：「除了這件事，我有沒有說過，為什麼不想活了？遇到過什麼人……」

「你說，為什麼你想得到的東西總是要飛走……」衛長風憐地看著紅撲撲的小臉，溫地笑，「你還說，如果是我，一定不會讓你的寶貝飛走……」

「這是什麼意思？」卿嫣傻眼了，為何那樣文藝，說的話文縐縐的，本聽不懂。

「溫嬤嬤說你的守宮砂沒了，怕你燒退之後不了打擊，我想起你小時候一喝醉就會忘事，便給你餵了酒，免得你醒之後，會為這件事傷心。那時，我是決定要……帶你走的。」衛長風聲音更低了，風一吹，便在消散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