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很大，學生的座席上擺了五張長方的檀木書案，順王為首，許澄寧坐在他右后方，左邊是上辰，后邊是邱。

負責授課的是個頭有些禿的翰林，姓佟，他在上面瞇著眼滿口之乎者也，底下順王小作不斷，一會兒扭到那邊跟上辰打鬧，一會兒扭到這邊搶走手里的書，嘻嘻哈哈拋給鄒元霸，三人玩得不亦樂乎。

倒是邱像個文靜乖巧的孩子，十分安靜地趴在幾案上，既不打鬧，也不聽課，許澄寧回頭的時候，總能跟他著幾案的無辜純善小鹿眼對上。

“許狀元，這一句怎麼解呀？剛剛，我沒聽。”

邱忽然言語地問了一句，許澄寧看他一眼，仔細給他解答起來。

邱聽得眼睛晶亮：“許狀元，你多大啦？”

“十四。”

邱眼睛彎彎：“那我比你大呢，我你弟弟好不好？我一見你，就想跟你做朋友。”

許澄寧正要回答，忽然上辰高聲道：“先生！許澄寧會！讓許澄寧答！”

佟先生睜開眼：“那就，許郎君，你來說一說吧。”

邱的書飛快回去了，許澄寧轉過頭，見順王幸災樂禍地看著。

許澄寧默默站起來，洋洋灑灑說完，佟先生含著熱淚讓坐下，這個書房里，總算有能答出問題的人了。

順王跟上辰腦袋湊在了一起，低聲談。

“奇怪啊，他為什麼會知道先生在問什麼？”

“而且剛剛也沒聽課，怎麼知道答什麼？”

“瞎蒙的，肯定瞎蒙的……肯定是我們拖延太短，他聽了個尾。”

邱瞪大了眼，小小聲聲地說道：“弟弟你真厲害呢，為什麼你能答得上啊？”

許澄寧學燕先生用似笑非笑的表看著他：“因為我聽見啦。”

邱又言語地贊了一通，把夸得天上有地上無，許澄寧掛著笑全盤接下，脖頸突然一，順王、上辰和鄒元霸三個發出大笑聲。

許澄寧著脖子往領子了，居然是一只小指來長、不停扭的壁虎，許澄寧當了十多年男子，已經能做到遇到任何事都不驚慌，但不驚慌不代表不害怕，一個激靈，小壁虎從手里甩出去，好巧不巧地掉進了鄒元霸咧開的大里。

“呸呸呸呸呸！”

鄒元霸唾沫星子飛，大著舌頭告狀：“先生！許澄寧往我里扔壁虎！”

許澄寧立馬道：“宮之中，王氣匯聚之地，何來的壁虎這等邪？”

“怎麼沒有？我在我家后花園蹲了兩個時辰才抓來的！”

順王也道：“對啊對啊！我親眼看見的！”

……

所有人都盯著他和鄒元霸，眼神含著關。

順王一噎，意識到自己掀了底，氣得扭過去，把宣紙卷了花兒。

佟先生咳嗽一聲，繼續講學，握著書卷搖頭晃腦從兩排幾案中間的通道走過，鄒元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張紙拍到佟先生后背，上辰立刻舉手告狀：“先生！許澄寧在你后面了個王八！”

許澄寧扭過頭，見佟先生把手背到后拿下紙，上面赫然一只缺了尾的綠王八。正想辯白兩句，對上佟先生了無生趣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是，是我干的。”

“嗯，下次別這樣了。”

佟先生看看香爐里計時的香，嘆口氣繼續講，任后的書本飛來飛去、嘻哈聲不斷，閉著眼講完了課。

這一天順王花樣百出，都是些低的把戲，許澄寧沒吃到大虧，在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注視下，淡定自若地下了外衫。

衫子后背一只黑不溜秋的烏。

邱對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

適才他在后面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實則一直在捯飭這個圖。

幸好早有準備，外衫和子全都穿了兩層。

順王幾人的眼睛都瞪圓了。

“殿下，草民告退了哦。”

許澄寧笑盈盈地告別，信步走出了宮殿，卻見一個手握拂塵的公公等在宮門口。

“許狀元，皇上宣召。”

嘉康帝是在花園里召見的。他像個尋常的垂暮老人一般，穿著牙常服坐在亭子里，閉眼聽著鳥啼。海公公慈眉善目，站在旁邊沒有說話。

被召見許澄寧還是很意外的，覺到帝王的視線落在上，停留了一下。

“看到你，朕就想起朕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麼朝氣蓬。”

許澄寧不知他想說什麼，適時地表示圣上千秋萬歲青春永駐，但嘉康帝好像單純地就是想傾訴，開始講起自己年為儲的志向，和這麼多年耕耘帝業的艱難困苦。他講得雖然謙遜平常，但許澄寧仍約能覺到，他話里話間流出的自傲，與對肯定的。

許澄寧不想惹他不開心，便大大奉承了一通。

“陛下勵圖治，憂國憂民，乃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嘉康帝的眉目舒展了一瞬，轉而擺擺手。

“南地未大平，朕心有愧！”

海公公綿綿道：“陛下，您已經做得夠好了，南地不過有支民而已，百姓們還是足食的，這些都是皇上您的功績。”

他安了兩句，然后眉目彎彎地看許澄寧。

“許狀元游學了幾年，想必遇到不好玩的事，不妨講給陛下，逗逗趣兒。”

嘉康帝也同意，許澄寧在心里微微斟酌了一下，道：

“回皇上，草民與恩師倒真遇到過不奇聞軼事，圣上若愿聽，草民便說一說給您解個悶。”

“那是春三月，草民隨先生在江南，遇到了一位正在收田租的莊老爺，其為人幽默風趣，十分健談，因為仰慕燕先生盛名，特親自帶我們游覽吳中山水，臨別還置席與燕先生餞行，說‘天下之大，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先生風貌’；

不料行至錢塘，又遇到了他，因此再次同游山水，莊老爺又為我們踐行了一次。可天緣湊巧，我們到庭的時候，又邂逅了莊老爺，時隔半年，他居然還在收田租。”

“這一次燕先生堅決辭了他的餞行宴，道‘往西去再遇見，這餞行酒又白喝了。’”

嘉康帝哈哈笑了起來：“后來呢？真的又遇見了？”

許澄寧笑著搖搖頭：“再往西便是崇山峻嶺，無甚良田了，不到黔中他便返了程，回到吳中正好收下一的田租。”

嘉康帝慢慢收了笑，神逐漸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