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流河
熊熊的烈焰爬上了木製的屋檐,照亮了一張張茫然錯愕的臉。
那升騰的黑煙猶如無家可歸的幽靈,劈啪作響的哭嚎在眾人的沉默中分外顯眼。
這裏是猛獁州的西南角,一個「石頭村」的小村莊……或者說曾經這個名字。
住在這兒的大多都是帝國的自由民。
不過帝國與廢土上的其他地區是反過來的,這兒的自由民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由於沿河且沃的土地大多掌握在貴族的手中,因此大多數自由民即使是有地可種,也過的相當拮據。
如果一般的農奴一星期要吃六頓紅土,那麼自由民可能就得吃七八頓,基本也就維持在半死不活的狀態。
當然,能在聚居地或者聚居地邊上活下去的那些人除外。
石頭村也是一樣,由於遠離塔桑河,近也沒有什麼小河或者湖泊,土地並不好種,大多數村民也就糊弄個溫飽。
這種像野草一樣活著的傢伙實在榨不出來什麼油水,帝國一般也懶得搭理他們,除了收稅之外,平時都是任其自生自滅。
當然,這份恩賜的寬容僅限於平時。
從石頭村再往南邊走個五六里就能看到馬州的界碑,然而就是差了這五六里的命,讓那把「堅壁清野」的火燒到了這裏……
石頭村的門口,年過半百的老人癱坐在地上,仰著那個人高馬大的百夫長,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大人,我們在這兒生活好些年了,您把這兒一把火燒了,我,我們住哪啊……」
那百夫長面無表地看著他,冷冷說道。
「隔壁就是馬州,再往南是虎州,長你們上,只要不往北走,你們去哪就去哪。」
老人苦苦哀求著說道。
「可,可是……沒有地,我們怎麼活。」
「怎麼活?」百夫長呵地冷笑了聲,俯視著那個躺地上的老東西,語氣譏諷地說道,「找個莊園把自己賣了不就行了……別特麼哭哭啼啼的,你個老東西也一把年紀了,該土了。」
見那老人愣愣地看著自己,那百夫長琢磨著自己說這話確實不太講究,於是稍稍緩和了語氣說道。
「行了,這裏鬧匪患,讓你們走是為你們好,別特麼的不識好歹。我給你們時間收拾東西了,沒事兒了就趕滾。」
「匪患?!可,可是,那幫月族人也沒管我們啊……」
眼瞅著那百夫長抬步就要走,呆愣住的老人頓時急了,一時間也是口不擇言,卻忘了眼前軍爺的份,更忘了月族人對於帝國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百夫長聞言果然停住了腳步,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這老頭兩眼,眼神略微不善起來。
「他們來過?」
不只是那百夫長瞇著眼睛盯著老人,一旁的士兵也將手放在了開膛者步槍上。
到了氣氛的不對勁,那老人也是被嚇著了,一時間結了起來。
「我……」
百夫長盯著他。
「為什麼不給附近的前哨站報信?」
「什,什麼哨站?」
豆大的汗珠從老人的額前滲了出來,還沒等他解釋,那百夫長便朝著旁邊的士兵揮了下手。
「帶回去審。」
兩士兵大步上前,一人一隻肩膀捉住了那老頭,不顧後者殺豬似的慘,像搬牲口似的往板車上扛去。
村裏的青年小伙兒想上去阻攔,卻被那殺人的視線瞪得不敢往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村裏的長者被帶走……
類似的一幕不只發生在石頭村,同樣也發生在別的地方。
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五萬餘灰狼軍氣勢如虹地踏了被叛軍佔領的猛獁州,從上到下都做好了一雪前恥的打算。
阿賴揚一面派出斥候偵查抵抗軍的向,一面穩紮穩打地擺開了戰線,同時派出小部隊沿著邊境線推進他堅壁清野戰略。
被帶走的豈止是疑似和抵抗軍有接的老頭。
還有一些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男人、人、孩子以及養在牲畜棚里的牲口。
這些帝國士兵就連母下的蛋都沒放過。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村莊都如此溫順聽話,畢竟以婆羅行省的生態狀況,想要扛住貴族的土地兼并也是需要一些本事的。
一些義憤填膺的小夥子們搬出了糞叉、弓箭、鳥銃甚至是土炮,試圖與帝國的灰狼軍對抗。
然而他們的義憤填膺非但沒有嚇退帝國的灰狼,反而給自己和家人招來了殺之禍。
雖然灰狼軍在金加侖港城外的時候差點兒被聯盟淹進了永流河裏,但收拾一群不遮的窮鬼對他們來說還是不在話下的。只是一個衝鋒,眾將士便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草殺了個流河。
而這刺刀上一旦見了紅,事就沒那麼好收場了。
更何況如今的灰狼軍已經被猛虎軍和黑豹軍腐蝕的千瘡百孔,無論是戰鬥意志還是紀律都遠遠不如半年前……雖然半年前的時候他們也沒好到哪裏去就是了。
在那些活下來的弱者上發泄完裕,一群爽夠了的灰狼便提起子,賞了那些「俘虜」們一個痛快,腦袋往板車上一扔,便當叛軍的腦袋帶回營地邀功去了。
就在那猛獁州與馬州接壤的數百公里州界上,燃燒的火焰如一條蜿蜒爬行的長蛇,吞噬著一座又一座村莊。
那如同野一般的行徑,一如那十峰山上的狼哭鬼嚎一樣。
甚至不遑多讓……
「……這幫畜生!」
漆黑的森林邊緣,阿克曼盯著那些從廢墟上離去的士兵,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當那個長頭髮的人被拽進牛棚的時候,他想到了他的母親……
跟在他旁的一眾士兵們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死死地抓著手中的步槍,恨不得衝上去將那支百人隊生吞活剝了。
尤其是那個烏迪的年,如果不是旁的同伴拉著他,他恐怕已經衝上去了。
「他們人太多了……我們只有十個人,不是他們的對手。」
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下來,阿克曼沉聲說道。
「拉西告訴我們,想戰勝比我們強大的多的對手,不只要有不怕死的狠勁,還要學會腦。」
一名長著雀斑的高個子年看向他,低聲問道。
「我們該怎麼做?」
「你帶著烏迪,還有你,你……」
阿克曼數出來五個當地人新兵,給了這位從虎州一路殺過來的老兵,低聲音繼續囑咐,「你們往北去,把這裏的事告訴那些村民,就說帝國的人來了,見人就殺,不想死就趕往北跑。」
「他們去了那也沒用,」烏迪了句,小聲說道,「那裏都淹了……」
「只是暫時被淹了,汛期已經過去了,馬上是冬季……春天一到,被淹過的土地都是最沃的,拉西大人會把貴族的土地分給他們種。」阿克曼毫不猶豫地說道。
塔桑河沿岸那些原本屬於貴族的土地已經兼并完了,等汛期一過就能用來安置這些流離失所的村民。
那些土地遠比這兒沃的多,拉西說會分一些給當地人。如今猛獁州已經是抵抗軍的地盤,他們得好好經營這片土地。
聽到分土地,兩個小夥子的眼睛亮了起來,包括烏迪。
他的村子在猛獁城外,那兒都是貴族的領地。他的爹娘給貴族種了一輩子的地,也沒有一塊屬於自己的田,如今卻有人願意把貴族的莊園和種植園分給他們,他們一時間都激的恨不得歡呼起來。
只有幾個從虎州出來的老兵看著他們天真的樣子笑了笑。
種田?
那玩意兒是沒出路的。
他們在虎州的山里可是吃夠了種田的苦頭,真過上好日子還得是扛著槍的時候。
雀斑臉微微皺眉,看著阿克曼問道。
「那些村民憑什麼信我們?」
「去那裏撿一些東西給他們帶去,信不信隨他們,我們只救能救的。」
阿克曼指了指不遠的村莊廢墟,示意他去那兒撿一些證,隨後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今天應該就這些村子了,灰狼們不敢走夜路,但天亮之後就說不好了,你們的作最好快一點,在天亮之前把所有事兒辦完……記住,要把半天腳程的所有村子都通知到!」
六個小夥子神嚴肅地點了點頭,鑽進一旁的樹叢小心向了那個村子,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至於阿克曼,則帶著剩下的三人,跟著那支撤退的灰狼軍百人隊,試圖找到他們的「團部」。
如果運氣好,說不準能找機會幹他們幾炮!
與此同時另一邊,灰狼軍的指揮部,阿賴揚將軍正面無表地看著沙盤,思緒不自覺地隨著那沙盤上的棋子飄遠。
還記得年初的時候,他還是萬人敬仰的戰神。
而這才短短半年的工夫,那些敬仰著他的人便將他視作是帝國的恥辱,狠狠地一腳踩進了下水道里。
那些人當時把他捧得有多高,後來便把他摔得有多狠。不過也正是因為那件事,他徹底的醒悟了過來——
這幫刁民是不值得他同的。
他就不該把他們當人,雖然他以前也沒多心疼他們。
直到今天他仍然不會忘記在金加侖港所遭的憋屈,那群吃裏爬外的窮鬼就為了幾枚銀幣殺了他的斥候,賣了他的報,還故意把戰壕當墳在挖,挖的他的士兵雙手舉過頭頂都不出戰壕。
還有永流河邊上的蘆葦盪。
那些傢伙寧可挨槍子,當淹死鬼,也要去當聯盟的狗,就是不肯留在帝國當個好好的人。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這堅壁清野的命令一下,底下的人一定會用「自己的辦法」胡來。
但那又如何呢?
與其留著這幫豬玀在前線上拖後,故意使壞幫倒忙,倒不如用他們的來震懾一下膽敢與帝國作對的人。
這時候,負責堅壁清野工作的軍走進帳,看著站在地圖前的阿賴揚將軍恭敬行禮,稟報說道。
「大人,月族抵抗軍八來過這兒。」
「他們肯定會來,沒什麼好奇怪的。一會兒你清查一下,有誰在抵抗軍有親戚的,不管遠親還是近親,出來單獨編一個隊,我留著有用。」
盯著地圖上的猛獁城,阿賴揚面無表地繼續說道。
「那個拉西是聯盟訓練出來的軍,和他一起離開金加侖港的也是聯盟訓練的。這幫人最擅長的就是穿,滲,化整為零,以打多……在落霞行省和河谷行省的時候,那幫人靠著這些把戲沒讓威蘭特人吃苦頭。」
那軍神一凝,低聲道。
「真要是這樣,這仗恐怕不會好打。」
「恐怕?」阿賴揚呵的笑了聲,撇了下角繼續說道,「別指速戰速決,想要徹底剿滅他們至得花上三四個月,他們想打游擊就讓他們打去,我們擺我們的陣——」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遠遠地傳來一聲炸的聲響。
營帳的倆人都愣住了,阿賴揚的臉最先一變,匆匆地搶出帳外,向了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軍跟在他的後出了營帳,接著便聽見了那遠遠傳來的第二聲炸響。
臉微微一變,那軍聲道。
「155mm!」
聯盟的155!
那玩意兒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刻骨銘心,他一輩子也忘不掉那腦瓜子被震的嗡嗡作響的覺。
「廢話用得著你說……」阿賴揚罵罵咧咧了一聲,取下掛在肩上的對講機咆哮了起來。
前幾發炮彈只是「校」!
遭到炮擊的部隊附近肯定有游擊隊的偵查員和通訊電臺在彙報彈著點!
事實也確實如阿賴揚所想的那樣。
很快那沸騰的炮聲便在第一萬人隊所屬第七千人隊的陣地上炸響,給了原本士氣高昂的灰狼軍當頭一棒。
由於防炮工事挖掘不到位,整支千人隊死傷慘重,僅有六從陣地上逃了出來,被趕來增援的第六千人隊救走。
灰狼軍與月族人抵抗軍的首次鋒以後者的小贏告終,然而僅僅一場戰役的勝負並不足以扭轉後者的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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