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非常努力地去理解染所言,可他終究是個小孩兒,手中抖的狼毫被斜摔到雪白的宣紙上,暈染出一片濃黑的墨水。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緒,沖進染懷里嗚咽不止。
染是這個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只要是說的話,他都會不假思索地聽從。
染在這一刻好像才明白為人母的真正意義。當初他們二人,一個敢出口,一個敢應下來,還順帶著讓隋強行點頭。幾載稍縱即逝,和隋漸漸走向,小小的隋也慢慢長起來。
本推門而的隋緩緩收回手腳,沒有打擾他們娘兒倆之間的真融。
晚夕,染從西正房那頭回來時雙目依舊通紅。隋放下正在拾掇的箱籠,疼惜道:“要不咱們還是把大帶回雒都吧。”
“我也想帶上他啊。”染繞開地上雜七雜八地什走過隋跟前,“可你心里比我明白,雒都比錦縣危險多了。要一個小孩子面對那些,何必呢?”
俯蹲在隋旁邊,將散落在地上發霉掉頁的兵書規整到箱籠里面。
這些兵書都是當年隋從雒都帶過來的,他被錮在椅上的那些日子里,不知道把它們看過多遍。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知道哪一句話在哪一頁上。未上戰場之前,讀它們是一種,從戰場上下來以后,再讀它們又是另外一種悟。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這麼不舍。大是咱們第一個孩子,也是他讓咱倆第一次當爹娘。”隋抬指去握染的手背,喟地說。
“留在錦縣侯府里,星舒、定思他們都可以照顧大,你不是一直希兒子能像你的兵一樣為男子漢麼?這麼好的機會,錯過多可惜呀?這個決定我替你下了。”
隋略略頷首,沒再繼續堅持下去。染從他掌心里出手,余笑道:“來的時候行李滿滿當當,怎麼回去時就剩這麼點破書了?”
“娘子這不是故意揭我短麼?斷斷續續當出去那麼多東西,能省下這些已算不錯了。”
“要不明兒咱們去把東西贖回來些?不然回雒都不好代吧?”
“贖什麼贖?沒什麼值得留的。他們什麼時候送來的封賞心里沒數麼?我們就兩袖清風地回去。”
染挪來一把小杌坐上去,敲了敲微麻的小,說:“懂了,待咱回往雒都得繼續哭窮。”
“適當裝一裝就,不用太刻意。”隋側眸慢笑,“染染,雒都的人和事你都不大記得了吧?要不要這兩日我幫你回憶回憶?”
染思忖半晌,說:“這個忙好像星舒比你更適合吧?”
“你……我自己就可以勝任。”隋面微變,據理力爭道。
“我說的是事實嘛,連這個醋你也要吃?”染舉起一食指,在臉蛋兒上點了點,“真!”
次日,染果真把范星舒到霸下洲里來。起初氣氛還融洽的,可沒到半個時辰隋就跟幽靈一樣飄了過來。他不彈不吱聲,就那麼坐在羅漢榻上直勾勾地盯著染和范星舒。
“我嫡母曹嶸,我大哥哥世明、大姐姐喬……”染口里嘀嘀咕咕,拿小本子記得正歡,甫一抬頭卻見范星舒躲躲閃閃,好似要起告退的架勢。
“老老實實坐那兒,快說,我大哥哥大姐姐他們親了沒有?”
“這個我真不知道,我離開雒都那會兒好像還沒有呢。”范星舒藏在袍袖里的手掌按著膝骨,“夫人,你怎麼連這些都不記得了?”
染一本正經地說:“哎,讓那一跤給摔傻了。自那以后我誰也記不住,就記得我夫君是侯爺。”
聞言,隋面得意,終于不像剛進來那樣悶悶不樂了。
范星舒聽哈賠笑,道:“原是這樣,哎……那我繼續說。”
染腹誹,這事兒能賴麼?本來就是一本未完結的太監書,當初不過大致翻了翻,連主要節都快記不住了,更何況是那些邊邊角角的次要人。
現在總算鬧明白,自己是幫隋打了一個長長的副本,經濟裝備搞得差不多了,回頭再繞到正本主線上去。
強慘男二翻奴隸把歌唱,從此列男主道路軌跡,走上人生巔峰?
花了足足兩日時間,染才把雒都那邊復雜的人際關系搞清楚。范星舒和隋都以為代的差不多了,只有染自己心里明白,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對他們的長相一無所知。到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府中眾人漸漸有了知,察覺出不對的苗頭,都在默默等待雒都那一紙詔書。
然后那詔書便真如許家父子所料,到底還是來到建晟侯府了。就是詔書里的理由讓染哭笑不得,用的居然是曹太后想念外甥,特召建晟侯夫妻回京省親。
隋和染在欽使面前演了把興不已,要不是隋在旁拽著染,都能演出個喜極而泣來。
欽使將詔書送到隋手里,拱手賀道:“恭喜建晟侯,終于可以回雒都看看了。”
“太后和陛下令我們一月之趕回去,這未免有些太急了。”隋攢眉,無奈道。
未等欽使言語,染在側便說:“怕什麼,明后天就啟程上路,一個月怎麼抵達不了?侯爺莫不是不想回雒都?”
欽使跟著呵呵附和道:“難怪太后想侯爺夫人想的,看把夫人高興的這麼迫不及待。”
“那是,我最想念姑母了。”
染喚水生等招呼欽使,好酒好菜地供起來,臨走時不忘往欽使懷里揣了一大包銀錁子。
回雒都的事算是徹底公之于眾。蕓兒第一個哭起來,想起主子前不久的安排,就明鏡兒本沒打算帶自己回去。除了寧梧,和鄧媳婦兒都被委以重托。
染走進西耳房里,對趴在案幾上的蕓兒道:“雒都兇險。”
“原是我們不配,獨獨寧梧有一功夫,可以跟在夫人左右。”蕓兒賭氣似地說。
“我和侯爺在雒都過得怎樣,全靠你們在錦縣上的作為?”
“夫人沒有騙人?”
“你們得好好替我賺錢,侯府腰桿子了,雒都那幫牛鬼蛇神還敢輕易我們?”
鄧媳婦兒的緒也不高漲,不過還是沉聲道:“夫人說的是,奴都記下了。”
染展一笑,道:“你們要替我看顧好大,還有凌恬兒,懷著塵哥的孩子。”
“我們定不負夫人所托。”鄧媳婦兒了還在抹眼淚的蕓兒,哽咽道。
寧梧不聲不語,只默默收拾起為數不多的行李。其實沒什麼行李,收拾的不過是各種暗、刀劍、還有易容時需要的零碎東西。知道此番京,兇多吉。
隋那邊亦在代古大志他們各種事項,包括繼續建造室,繼續開鑿大興山。以侯府如今的實力,可以慢慢養起一支隊伍了。
“侯爺什麼時候能回來?”古大志拍著大問道。
隋搖頭,以讓染回京省親不過是個借口,待他們人到雒都便會被扣留下來。以前他不待見錦縣,覺得朝廷把他打發到這窮鄉僻壤,本就是在侮辱他。如今卻非常不舍,畢竟除了漠州,這是他投最多的地方。
因為有安睿在場,隋有很多話都沒有明說。而是過后,將范星舒單獨到跟前,叮囑道:“別的也無須我再多說,一是安睿、二是不明份的北黎人,你一定要替我把好關。”
范星舒再次掀袍下跪,叉手說:“屬下謹記。”
將建晟侯夫婦召回京都本來就是突然之舉,幸而染前幾日把吳夫人、王夫人等都見了一遍,雖沒把話說明白,但該點撥的地方也都毫厘不差。
隋也分別見了苗刃齊和康鎮,待他們啟程上路那天,二人皆出城相送。
康鎮看著跟隨在側的寧梧和郭林,似乎像是預料到了什麼。他不顧旁人的眼,扶刀走到寧梧面前,說:“寧姑娘路上小心。”
“多謝康將軍關心。”寧梧垂眸應道。
“郭林那小子不錯。”
本在一旁豎起耳朵的郭林登時一愣,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寧梧狐疑地抬起雙眸,道:“康將軍……”
“我在軍營,鎮守一方,總有無數軍務。當初向你表明心意,卻沒做出什麼實際舉。那小子近水樓臺,我心里還是不大服氣。”
“康將軍,對不起。”寧梧聲道,“當初是我不好。”
當初確實是先“勾引”的康鎮,但康鎮灑然一笑,說:“那夜月很,你很漂亮,我了。愿你和侯爺他們一路順風,早去早歸。”
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康鎮的這番話,但大家都默契地裝作沒有聽見。
寧梧心下一窒,須臾,說“康將軍要守好邊關,和盛州那邊討糧食時,一定別心。”
“好,我聽寧姑娘的。”
二人互相行禮作別,康鎮邁起大步走回隋面前。
“記住我的話。”隋抬手按按他的肩膀,提醒道。
隋向康鎮強調兩件事,一是提防東野可隨時起兵,二是留意在錦縣境流竄的陌生面孔。
“我都記得,侯爺,你和夫人布帆無恙,盼與君早日重逢!”康鎮肅穆抱拳,鏗鏘有力地道。
隋也抬起雙手抱拳說:“盼與君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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