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睜開眼眸時，又是次日辰時末。

見隋輕手輕腳地掀開香爐，重新點燃熏香。俄頃，蘭麝之氣彌漫整間臥房。

染瞧出隋的把戲，他就是想讓繼續睡下去。昨夜回來的太晚，休憩的時間稍短。可外面已然日上三竿，李老頭他們指不定都干了多久的活，也不想再這麼懶床下去。

得虧隋如今是孤家寡人，上頭高堂，旁支長輩皆不在，不然是那些晨昏定省就夠喝一壺了。

假裝沒瞧見，覷著眼又磨蹭一會。氣候早已轉涼，暖和的被窩真教人舍不得離開。

隋瞥到床榻上有響，斂眸緩笑。他走上前，抬腳勾住杌凳坐到床邊。過半垂下來的帷帳流蘇，看見染的眼皮在，于是忍不住使壞，傾探了過去。

染察覺到一炙熱的氣息，騰地一下竄起來，用面對壞胚子的目盯著他。

“防我作甚？我是你夫君。”隋委屈道。

染腹誹，防的就是你這個王八蛋。隋最近那個勁兒始終都沒消停過，真不該讓他那雙好的那麼快……但是，他坐椅那會也沒老實過，都知到過。

恰在這時，鄧媳婦兒在門外低聲輕喚，染忙得讓進來服侍自己梳洗更。

隋在旁忍氣半晌，直到染梳妝畢后，方才酸唧唧地說：“換一裳。”

“為什麼？”

染抖了抖自己的寬袖褙子，這裳還喜歡的。平日里習慣了素凈裝扮，這一件是難得的香妃，料子是王夫人早先送給的提花絹。

向髻上鐵釵，故意氣他，說：“是不是配這支釵不合適？那我換支步搖便是。”

“戴……戴著，不許摘！”隋氣急，口齒都不伶俐了。

他幾乎未見過染著艷裳，這算是正兒八經的第一次。頸朱的標致模樣，早把他的魂兒勾跑了。

以前染樸素出門，隋還能放心一二。今日扮這副樣子，他怎麼能夠放心得下？

以為別人都能夠跟丁易似的，對染敬重有加？即便如此，上一次，當他看到丁易和染同坐在一張桌前，他也是氣得快要炸了。

“鐵釵太寒酸？不娘子的眼了？”

“是啊，我現在可是貴婦。”

染回頭，開妝奩上的小屜，來回翻找，故作為難狀，不知該再佩戴點什麼才好。

鄧媳婦兒揀了副紅瑙耳墜，替染戴上，“夫人，這樣點綴可好？頭上的鐵釵不換也。”

“換裳就不行麼？你穿紅的不好看，顯著人……黑，像從地里剛打完稻谷似的。”隋不肯明說，就梗著脖子爭犟。

染忍笑，順著他的話，道：“黑就黑，這裳重在料子上等。你老杵在這兒干什麼，沒事做了麼？”

說著，染輕移蓮步邁出臥房，徒留下隋差點把杌凳給踹碎了。

寧梧幫染預備好各禮，主仆三人方乘馬車出去。他們這次去知縣府邸，再不會向以往那樣哭窮。畢竟收了稻谷，家境定能改善不，這一切得“歸功”到王夫人頭上。

當然還有另一個用意，期上夏九小姐，染得試探一下，跟起些小才行。

這日，知縣府邸的后院里很是熱鬧，王夫人請來了吳夫人姊妹倆。染燦笑而來，口里念叨：“我來遲了。”

三人還未走出儀門，便把染迎回來。兩廂敘了禮，王夫人笑藹藹地道：“侯爺夫人今兒氣真好，可是有甚麼喜事？”

“有喜事，當然有喜事。”

染大方承認，把眼脧向吳家姊妹倆，沒打算藏著掖著。

“我們侯府的稻谷收還，前兒到縣上打聽一番市價，道是一石稻谷能賣上二兩銀子呢！”

王夫人和吳家姊妹互相對一眼，略尷尬地笑了笑。

“侯爺夫人先別急著出手，且再等等吧。”吳家大姐好意提醒道。

吳家小妹嫁房家，為房員外大兒子之妻；這吳家大姐則嫁另一姓邱的地主之家，是邱老爺的正室夫人。

染之前做了了解，知道邱家在衙門里沒人，始終被夏家打一頭。兩家還都是糧食大戶，早看對方不順眼。而在建造侯府的出資名單上，邱家出力僅次于夏家、房家之后。

染原本想張羅今日這局，本意是想答謝王夫人和吳夫人邀請去秋日宴。

但前幾日王夫人差人來給遞帖子，落款又是吳夫人。道是為著夏九小姐一事，自覺怠慢了侯爺夫人，想擇日重邀，給侯爺夫人賠禮。

染趁機應了下來，回頭便讓家中備了幾分較為貴重的禮，這才有了這日這場相聚。

“吳大姐這是何意？”染故裝不懂行，側眸問道。

吳家大姐瞅了瞅王夫人，方說：“過些時日定會漲價，侯爺夫人手里若是有糧食，還是攥些，越到歲末越能賣上好價錢。”

“一到秋收就出手的，是急需過活的百姓們。繳稅在即，百姓們要麼折銀，要麼糧，還得上佃租。”吳夫人替染斟了盞濃茶，解釋道。

“們姊妹說的是。”王夫人語重心長地向染，說，“我前兒才聽到風聲，上面改了賦稅政策。”

染耳朵登時立起來，表示對這個消息很好奇。

“要由原來的十五稅一，改十稅一。”王夫人諱莫如深地道。

難怪苗刃齊要事先探探錦縣各大戶的底兒，這個消息實在太沉重了。賦稅一下子加重這麼多，百姓的擔子越來越重，真正的大頭還得靠那些大戶來繳。

北黎王朝到底怎麼了？國庫已空虛到這個地步？

是攻打西祁時消耗太多，還是雒都時損失太重，亦或者是平定黔州清王府時，用了太多財力？

染真的很不解。

“侯府倒是沒什麼影響，承蒙皇恩，我們暫免了賦稅。”染作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輕笑道。

“正因如此，侯爺夫人才要把手里糧食攥住了。讓那些人先在前面蹦跶去，誰笑到最后還不一定呢。民以食為天，誰能不吃飯啊。”

行打探完了，染就勢將準備的禮送給們三人。每人一只翡翠鐲子，紋路、式樣稍有不同，但三人皆是懂玉的人，隨手了，就知道這翡翠是上乘貨。

“怎好讓侯爺夫人破費。”王夫人口上推讓，鐲子卻已套在臂腕上。

由于王夫人有些富態，鐲子卡在手間進不去。吳夫人便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替王夫人墊在底下，落到臂腕上。這下子，再想退下來，得花些工夫。

“瞧瞧，這鐲子就是和王夫人有緣，沾了就不愿離開。”吳夫人奉承道。

“侯府能有今日，還不是托王夫人照顧，我略表心意不應該麼？”

吳家姊妹點首附和，染又朝二人笑道：“我們來錦縣的時間尚短，以后還請二位夫人多多照顧。”

“侯爺夫人不用跟們客氣，都是自己人。再說能得到侯爺夫人賞識，是們的福氣。”

“哎~侯府敗落，不然也不至于在錦縣生活二三載，還不被那夏九小姐認識。”

染把話頭往夏家上引，果然，吳家大姐的臉變得難看起來。那日子不大舒服，是臨時爽約沒有去。后來聽自家妹妹學舌，心里自然而然偏向染這邊。

“夏家財大氣，在錦縣上都快橫著走了，誰沒過夏家的排揎？惹不起的。”

“可夏九也不該欺負到侯爺夫人頭上。”

“都到了桃李年華了吧？還沒聘婆家呢，誰敢要，娶回家個祖宗供著？不是我嚼舌，夏員外和夏縣尉有點太驕縱了。”

吳家姊妹一遞一回地傾訴，怨氣十足。王夫人雖沒有搭腔，但明顯是對夏家不滿的。

染敏銳的捕捉到這個細節，更加直白地說：“老子和兄弟厲害，自然豪橫，有人給撐腰嘛。可錦縣又不是夏家說的算，夏縣尉還不是得苗知縣管制。夏家今年收了多糧食？怎麼，夏家還能稱霸錦縣不？”

“侯爺夫人看來是不知道，咱錦縣三多的米鋪皆是夏家產業，他控市價簡直易如反掌。哎，對了，這二年錦縣上不是冒出個桑梓米鋪麼？”

說這話的是吳家大姐，染心下一怔，和王夫人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不知道。

“據說是個門面特小的米鋪，沒甚麼基。老板開始還不怎麼做糧食買賣，先是在錦縣上盤了幾家快關門大吉的店鋪，沒過多久便都救活了。那老板懂經營之道，轉手又拋了出去，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難道就是傳言的力量？染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金生自己不用吹噓，坊間都傳這個樣子了？

“然后那老板又賃下了南面靠海那片荒地。那地方地理位置不好，土壤更不好，還離東野太近，總是不安生。偏他不信那個邪，咱也不知是誰給出的招，聽說種了快一千畝土豆，不僅全部存活，而且還是大收！”

好家伙，越傳越夸張，染不住地扶額，難怪讓旁人眼紅。

“開始誰把土豆當回事，但架不住鬧荒，只要能吃，能頂，還管什麼飲食習慣的。”

“所以夏家瞧人家不順眼了？一千畝地才收獲多土豆，哪里能跟夏家相抗衡，夏家有點太小題大做了吧？”染發出疑道。

“苗頭不死，來年便是星星之火可燎原。”吳家大姐一語破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