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元月末，東野使團自雒都浩歸來。途經錦縣時，又令苗刃齊和康鎮忙活大半晌。

使團過境那天，染借口到邊境集市上買東西，站在高遠遠地眺一陣兒。

由寧梧扶著臂腕走下山丘，指尖和鼻尖已微微凍紅。

染穿一件獺兔絨花緞長披風，略薄，是邵氏緞子鋪年前送給蕓兒的禮。蕓兒不聲，暗地里找裁鋪替染裁制出這件新。本想托金生帶回侯府，恰好染來了趟米鋪，才得以親自送到主子手中。

瞧著明才把它穿出來，未曾想在外待久了還是冷得慌。

“二月春風似剪刀。”染又往東野方向瞻一眼，“咱們只怕消停不了多久了。”

“那東野小郡主著實惹人生厭，夫人請放心，小的定不會讓傷害到你毫厘。”寧梧雙眼戾，切齒道。

乍暖還寒，土路旁禿禿的樹枝上僅有點點綠意。

染抬頜向枝頭，啟說：“你以為我害怕來報復我？是我誆騙狄格已死？”

寧梧欠搖頭，不知該怎麼回答。

“還是以為我忌憚來跟我搶侯爺？”染粲齒一笑，“若隋被人隨便勾一勾就跑了，我和大不要他也罷。大的爹，不是非他不可。”

染一語雙關，眸神斂，接著道：“賊和賊惦記是兩碼事。面對東野，我只會以侯府角度來思考問題。東野國主想讓侯爺投誠，而侯爺想要跟東野勢均力敵。侯府若不夠強大，他還是被宰割、利用的主兒。”

聽了染所言，寧梧很是訝然，一時覺得自己眼界過窄，一時覺得染大吹法螺，一時又心虛，是不是早看穿自己的心思？

言語間，主仆倆已走回馬車前，水生那廂也從前方匆匆趕回來。

“夫人，小的過近仔細瞧過，雒都那邊真沒給東野什麼賞賜。箱籠都空空，寒酸的很。”水生邊說邊替染擺好馬凳，“夫人仔細腳下。”

染坐回拱廂里，慢聲問道：“瞧東野使團的氣勢如何？”

“他們看上去沒去時那麼張揚，想必是被雒都朝廷那幫人給上了一課。”水生匿笑，“原以為朝廷只是對咱家侯爺心狠手辣，如今看來對待東野也是這味兒。”

“國庫空虛了吧？去歲十三州給朝廷多稅銀？別地兒咱們不清楚，盛州應該沒多，全被知州、知事那幫人給貪墨下來，不然哪有盛州殺人大案？”

馬車悠悠前行，寧梧眉頭鎖，坐在染旁，“那筆錢的下落……”

“你不要去想。”

寧梧抬眼，張闔著齒，間卻的講不出話來。

“事才過去多久？你的傷尚且不能說徹底痊愈，風聲依然很，被康鎮識破沒甚麼關系，要是被他人識破，侯府該怎麼辦呢？”

寧梧捂住自己的前，目傷疤猶在，心里百集……相對安逸的建晟侯府，已讓越來越舍不得離開。

自郊邊村莊里招募回來的佃農，已陸續搬進第七進院的通房里。離翻地時節還有些日子。李老頭便帶領大家悉環境、分工，一步步上手替侯府做起雜役。

讓李老頭管管老田老衛還，如今要他管理二十多號人，他老說自己沒有能力，怕辜負主家夫人對他的期。幸而水生、鄧媳婦兒等常常在旁勸，道他老人家有經驗，做事謹慎小心，放手去干便是。

頭兩日，李老頭抹不開面，什麼事還使喚老田和老衛。把他二人忙活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后招進來的這些人，自覺不能白吃飯，只好自己主找活，上趕著追問李老頭要做什麼活計。

一來二去彼此漸漸悉，方把這個僵局打開。

染從外面回府，但見西角門前有人在拉牲口，便喚車夫停下馬車。

寧梧謹記李老頭、鄧媳婦兒他們的提醒，一旦發現染往后院、田間方向出溜兒，一定要把給看顧了。

前方那幾頭大壯牛進染的眼，今兒還穿了件艷裳……寧梧腦子嗡得一下，趕拉住跳下馬車往前跑去的主子。

“你干什麼拉我？”染子一凜，驚訝道，“這定是老田他們買回來的牛，去年你不在，不知道我們是靠人拉犁的，特別辛苦。那時候老田他們剛被我拐過來，個個瘦的皮包骨……”

染褪去俯瞰全局的肅穆姿態，又變得炊煙氣滿滿。一面喋喋不休地講與寧梧，一面揚聲喚前面人站住，等待走過去。

前方果然是老田老衛，并著幾個新來的佃農。他們手里牽著四五頭膘壯的耕牛，正打算繞到府院后門牽進府中。

好巧不巧，偏在這個檔口上被侯爺夫人撞見。

老田捂，朝邊眾人代道：“牛，牛都牽穩了，出了岔子傷到夫人，侯爺定饒不過咱們。”

老衛哭笑不得道：“都牽死死的啊！”

“喲~這牛呀？格這麼壯，犁地能省不力吧？”染已跑過來，繞著幾頭牛興地轉上一圈。

眾人紛紛欠打恭，給染行禮問安。染的心思皆在幾頭牛上，嘻嘻哈哈地揚揚手，要大家不必拘禮。

這幾頭牛起初都很老實，可不知怎麼回事，被染看上一圈后，就開始“哞哞”地個不停，連帶牛尾都跟著甩起來。

寧梧張地抱染胳膊往后靠，又背著給老田他們使眼，要他們趕把牛牽走。

“幾頭大笨牛有啥好看的，夫人莫離的這麼近，當心傷了你。”老田干笑道，“夫人打府外回來呀？舟車勞頓，還是趕回上院歇歇吧。”

“我不。”染乜斜老田一眼，“我跟你們一起回去，瞧瞧七進院現下如何了？”

老田陪笑應是，再示意大家把牛往遠點牽。寧梧更是在染前后左攔右攔，見幾頭牛終于跟染拉開距離，才舒了一口氣。

侯府房舍都是現的，郭林將霹靂堂和兵室都搬到第六進院去了，帶領手下人把連同六七進院的月門，用夯土包裹青磚徹底砌死。

第七進院變獨立院落，染甫一邁進門還有點眼生。將將幾日沒過來，里面已大變模樣。各新添置的農齊齊整整地擺放在一側，幾頭剛買回來的壯牛也被送進新搭建起來的棚子里。其中一間小廂房已改廚房，此刻正趕上大家吃晚飯的時間。

先一步進院的人已給李老頭報了信兒，他放下碗箸踉蹌跑出來相迎，笑藹藹地道：“夫人過來啦。”他一面說，一面抹掉邊的油漬。

“你老咋還跟我客氣上了？”染嗅了嗅傳過來的味道，“今兒晚上吃什麼？大家吃得慣麼？帶我去廚房看看。”

“吃得慣，吃得慣。”李老頭在前引路，朝廚房里喊話，“大壯媳婦兒，侯爺夫人過來了啊！”

染定睛一瞧，正是前幾天被招進來的第一人。這婦人滿臉張，自染邁進去后，手心就開始不停地冒汗。染大致轉轉，灶臺、碗架都規整的特別干凈，燒菜的味道也很香。

“你家孩子呢？”

“跟他爹在那邊屋子里呢。”大壯媳婦兒怯怯地道，“小的這就他們過來，聽夫人示下。”

“不必啦，想是在那邊用飯呢，我來的不是時候。”染已轉往外走，“咱府上伙食不算太好，但定能吃飽，別你家孩子著。”

寧梧跟在后頭，相勸說：“夫人，咱們還是回前院吧。瞧哪不合適，過后咱們跟李老頭代。”

“是是是。”李老頭堆笑，沒有門牙的微微咧開，“寧姑娘說的對。”

話音剛落，只見水生從后門火急火燎地跑進來，“夫人，前院有事相報。”繼而傾靠近耳邊，說：“范星舒和安睿過來了，現在已在霸下洲里。來得突然，侯爺恐有詐，已坐回椅上，辛苦夫人回去張羅一番。”

染笑容漸收，已快步走出后門，繞往西角門進府。

“如何有詐？”染輕，“快說。”

“鷹隼沒有回信，他們二人帶著顧將軍手書而來。”水生在染側道，“郭將認得安睿不假，但那范星舒卻是他沒見過的。侯爺剛拿顧將軍手書仔細瞧過，字跡沒啥問題，但覺得不是顧將軍做事風格。”

“我明白了。”染扶在西角門門框上緩了口氣，“寧梧，幫我理一下衫發髻。”

寧梧對這方面不大擅長，但還是麻利地起手來。鄧媳婦兒早在馬廄前候著，聞聲蹭蹭跑過來，“我來，我來。”

“底下人我不愁，都是明白事的，大有沒有囑咐好？”

“咱家大聰明，絕對不會說。”

不知不覺已至掌燈時分，染邁進霸下洲時，郭林正陪著隋和眼前陌生二人在談。

染又仔細回想曾經看過的前，這倆人應是沒出過場，一點記憶都沒有。進來之前，鄧媳婦兒還向大致形容了下二人的相貌。安睿比較好認，征與想象的差不多。

只是這范星舒……他這樣的居然是武將？還是剛正不阿的那種？他看起來就是溫潤如玉的君子嘛！顧白拿什麼樣的尸首能把他替換出來？隋在他面前瞬間剛了不知多倍。

“屬下范星舒，見過侯爺夫人。”他深深彎腰，給染唱了個長長的喏，一雙桃花眼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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