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縣驛陳舊，瞧著已有多年沒修葺過。門窗像被螻蟻啃噬得要散了架，大堂里那一排排長條座椅早看不出曾經本；平常在這兒打尖小住的驛使、小吏，今日已一個影兒都逮不到。

大家表面上說什麼年關將近，趕著回鄉過年，心里頭都明鏡兒，住進來的這幫東野人定不是省油的燈，萬一惹上一太不值當，還是先走為上。

染款款走進驛館中，卻見空間寬裕的大堂霎時變得擁了些，除去東野使團本帶來的一眾扈從，還有苗刃齊從縣衙調過來的一眾衙役，另有跟隨康鎮進來的一列邊軍軍士。

在染還沒下馬車之前，苗刃齊已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門首迎接康鎮，見到康鎮如見了親娘般，一徑抓住他的手腕，忍淚絮語。這漫長的一夜于苗刃齊而言更是一種煎熬。

康鎮抬腳往門檻兒里面挪了挪，皺眉推開苗刃齊的手。二人在錦縣上并肩共識有幾年了，他這是頭一次見到苗刃齊如此失態。不過也怪不得他，東野使團在北黎境被劫，至十幾年聞所未聞。

之前，苗刃齊張兮兮地請他去縣衙里叮囑此事，他還覺得苗刃齊是擔憂過度，更是對他守衛邊境的一種不信任之表。而如今……康鎮向后瞟了眼染，對苗刃齊道：“苗大人，咱們還是借一步言語吧。”

苗刃齊已瞥見染，子一頓，腦仁嗡嗡響起來，這事兒果真和建晟侯府有關系。隋就是他的災星、克星、瘟神！他沒等和染打個照面兒客套兩言，就被康鎮一臂拖了下去。

染邊帶笑，甫一進門，便問向守在門首的衙役：“今兒封城沒有？”

衙役不茍言笑，肅穆叉手說：“回侯爺夫人的話，自打昨晚東野使團折回縣城里，城門便一直閉著。”

染略略點首，又問道：“東野小郡主下榻在哪間房里？”

“在那間。”衙役指向二層正中央的一間房舍，語氣頗無奈，“侯爺夫人還是……”

“喲~合著小郡主是鬧過了？”

“可不是麼。”衙役附和道。

“強龍還不過地頭蛇，你們怎麼還讓給拿住了？”

這衙役許是班頭，起初面無表的臉上，因應了染這兩句話，反而松弛下來。他自己倍意外，建晟侯夫人沒半點兒架子，平易近人地就跟他家隔壁小娘子似的。

“事兒出在咱北黎這邊，他們占理，昨兒鬧了苗大人好半天。”

“那怎麼沒見苗大人派人到我們那邊去催促？”

“說來奇怪。”衙役把子躬得更低些，聲音也小了許多，“那幫東野人起初鬧得厲害，忽然聽說這事可能跟建晟侯有關，他們反倒不咄咄人了。”

“是誰把這風聲給東野人的？”染斂眸，語調驟然一冷，問道。

衙役被嚇了一跳，立馬畢恭畢敬地回：“是苗大人追問康將軍行蹤時，不慎被東野那幫人聽了去。后來見他們不再鬧騰，便沒有派人過大興山那邊，恐耽誤康將軍拿人破案。”

苗刃齊哪是怕耽誤康鎮辦案，他分明就是不想讓自己沾染上。他在場上沉浮這麼多年，早明白干得越多，錯得越多的道理。參與的越，自個兒越好開。

康鎮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抓住真兇，追回贓，趕讓東野使團啟程，千萬別因為這件事，讓兩國之間發生矛盾沖突。

苗刃齊滿腦子想的卻是，上面要是怪罪下來，他該如何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如何把罪責推到其他人上。在這難熬的半宿里，他甚至想到自己置辦的那些莊子、房產要怎麼變賣出去才好。

聽過衙役的話，染對眼前事態更心中有數。輕搖羅袖，出白皙素手，指向凌恬兒所居住的房舍，“有勞班頭，帶我上去吧。”

“這……”衙役猶豫不決，他沒接到苗刃齊的示下，再說那東野小郡主瞧著就是不好惹的主兒。建晟侯夫人看起來弱弱的，鬧不好得吃虧出事，驛館可不能再下去。

“我早和康將軍打好招呼。”染自顧抬步往樓梯上走去，“是郡主，我是侯爺夫人，權當我給請個安吧。”

“侯爺夫人，咱還是再思量思量，容小人去通稟一聲……”衙役腳步隨，試圖攔下染。

水生倏地出手攔下他，強卻不失禮貌地道：“你還是過前面敲門去吧。”

衙役愣怔一下，霍地發現跟在染后面的兩個隨從，周都散發出一子森冷氣。

衙役沒有彈，眼神飄到前方站崗的東野扈從上。扈從們個個都是一副和北黎不共戴天的兇惡神，見染等人往樓上走來，五指都落到側腰挎著的彎刀刀柄上。

“北黎建晟侯夫人要見東野小郡主。”水生把衙役拉到一旁去，一面引著染往上走，一面聲音洪亮地說道。

東野扈從們不敢輕舉妄，都向染這邊投來警惕目。突然間，染在扈從中見到幾個眼的影。那幾人不是一直跟在羅布后嗎？幾次三番去往建晟侯府，都有那幾人參與其中。只是見到了他們，怎麼沒瞧見羅布的人影兒？

染和水生互相對視，心下納罕的工夫，已來至凌恬兒門前。說曹曹就到，染還合計這東野扈從好生有譜兒，已到了門前還不進去通稟一聲？房門霎時自里面打開，羅布繃著臉已出現在他們面前。

呵，老相識了！

水生不忿地瞪著他，前不久在赤虎邑大街上被羅布追趕的那一幕，再一次浮現在腦海里。

“建晟侯夫人里面請。”羅布強作出恭敬模樣，稍稍欠道。

染懶得與他計較，攜寧梧和水生共同走進房中。里面除去凌恬兒，另有使團使節翁徒和鄂倫、松針兩個將。

凌澈為了歷練小兒，派給的左膀右臂都不是一般人。那看一眼就知道是個人兒的翁徒暫先不說，單說鄂倫和松針兩個高大威猛的將領杵在一旁，就讓人不寒而栗。

但染不怕，因為邊有寧梧。迄今為止，寧梧連一下手都沒出過，染卻莫名地信任，覺得定能吊打眼前那一票人。

“建晟侯夫人。”翁徒率先上前，叉手道，“我們……”

染眼皮兒微抬，揚手打斷道：“你們且先出去，有些話我得跟你們郡主單獨談談。”

染話音未了，松針等人已作出警惕狀，紛紛護在凌恬兒前，生怕染要對不利。

染咂半刻確定下來，除去羅布和那幾個常去建晟侯府暗查的扈從，眼前這些人還不清楚凌恬兒和建晟侯府的淵源。一向雷厲風行的凌恬兒，看起來心事重重，神說不出是擔憂還是驚恐。

“怎麼，你們擔心我傷害小郡主？”染慢步走進了些，“誰打誰還不一定吧？”

凌恬兒輕蔑地笑了笑，說：“你們都退下吧，我和建晟侯夫人慢慢談。”

“今兒雖是我與小郡主第一次見面，但總覺得跟你特別有眼緣。”

“我瞧著夫人也特別想親近，這覺簡直太奇妙了。”

染和凌恬兒怪氣地拌了幾句，在側的翁徒實在聽不下去，俯在凌恬兒耳邊，輕聲道：“郡主，貢之事迫在眉睫，咱們真的沒時間了！昨兒不是傳出有可能是那建晟侯從中了手腳，今兒他夫人便來此求見郡主，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翁徒話音很小，染把耳朵豎得老長都沒有聽清楚。卻見寧梧驀地走上來半步，鷹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翁徒，須臾，低眉對染語復述一遍。

染訝然，心中又驚又喜，寧梧居然還有這本領，連水生都忍不住佩服起來。侯爺沒有白救一命，到真格時，果見真章。

“那這樣吧，我和建晟侯夫人去里面屋中言語，你們就在外面候著。”寧梧暫時沒法子對邊人道出實，遂折了中，“我不會有事，翁大人請放心。”

“我們在大興山里追繳到不皮子，跟我們一道送過來，郡主不要派人去外面清點一下數量？與其這麼多人囚在這里，還不如跟我們北黎這邊通力合作，盡早啟程上路才是你們最該做的。”

凌恬兒睨了眼染，覺得這話雖是難聽，講的倒是實，轉首吩咐翁徒：“翁大人，還是你親自去料理吧。”

翁徒暗忖半晌，又向兩個將叮囑幾言，方將信將疑地退出去。

余下眾人均留在敞廳里，只有染和凌恬兒走進里間屋中。

房門還沒等關嚴，凌恬兒便一把揪住染的襟兒，怒目圓睜地低斥道：“這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打劫這事兒跟建晟侯府有沒有關系？是不是郭林他們的手？隋他怎麼樣？有沒有被牽連到？趕跟我說實話，我好想法子保你們！”

染就勢到上上，毫沒有畏懼，一手自旁邊挪上來，輕拍的臉頰，嘲諷地說：“你已火燒眉，還想保我們呢？你們東野人干的好事，屎盆子還要往隋腦袋上扣？要坦白的是你，過關時是不是了手腳，要給北黎朝廷納貢的東西預備足了麼？賊喊捉賊，好玩兒嘛？”

“你可真會狡辯！”凌恬兒把染襟兒抓得更，指頭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響，“我瞧你一點兒都不順眼！”

“你私底下鬧一鬧便罷了，可這事兒打在隋臉上，就過分了！”染邊說，邊又在的臉頰上拍了拍，“你聽我的話，這事兒興許還有轉機；要是聽那個翁徒的，這事兒必鬧到你父親和北黎皇帝耳朵里。怎麼選擇，主權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