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兵書皆是古籍，各國之間已流傳多年，隨便在哪個書肆里都可以買到。”隋輕甩風袖，出一只白皙的手掌，指節微微彎曲著，戮笑說：“何況我不僅雙已廢，連手也不大使。國主既看到我房中有很多兵書，就應該發現我連一支狼毫都沒有。”

那還不是拜染所賜？之前為防止隋拿硯臺敲頭輕生，染早把東正房里的文房四寶統統沒收。卻沒想到，今日在這派上了用場。

“哦？是嗎？”凌恬兒后知后覺地起肩頭，促狹地問道：“侯爺剛才出那兩掌力道可不小！”

“那還不小呀，都沒能離開凌姑娘的懷中。”染兀地起來至隋側，捶頓足地說：“我家侯爺子早就不中用了，平時進食都需我親手喂呢。他上沒福，吃不得那些油膩食，不然登東都要費勁兒！”

隋正在高高在上地擺譜兒，以為自己終凹出一副“不食嗟來之食”的傲然風骨，怎料染這一出場，他立馬就被打回原形——不是！他的原形沒有這麼難堪好嗎？

“凌姑娘，我家侯爺再不能有半點閃失，他若吃壞了東西喪了命，你教我和兒子可怎麼過？”染扯出掖在襟兒下的羅帕拭淚，“我兒雖小卻孝順得很，他爹不能吃的東西，他一概不吃。道是無法替爹爹承子上的痛楚，只能用這種法子盡孝了。”

凌恬兒瞬間啞言，他們夫妻倆這一唱一和的，鬧得都不知該怎麼往下接話。

和父親真沒有其他意思，就是瞧隋這一府人過得太拮據、太潦倒，想手幫他們一把。抄寫兵書不過是個幌子，想給隋一個臺階下。莫說兩年不給，就是再不提這茬兒又有何妨？偏隋非得較這個真！

看來父親高估了他和隋之間的。就算建晟侯府敞開大門，迎他們東野人府，但骨子里對他們仍是不信任的。

不過，越是難啃的骨頭，就越能激發起的斗志。就跟平時訓馬一樣，溫順的沒多大意思，還得是烈馬使快意。

凌恬兒眈了耽隋夫妻倆，笑扯扯地說：“夫人之意我已明了。”捎一擺手，羅布等人又將東西全都收了下去。

“那我在貴府上討碗飯吃總可以吧？權當是教夫人拳腳的酬勞。”

“這個好說。”染出好整以暇地笑，“我們府上茶淡飯管夠，只要凌姑娘能咽得下去。”

染挽起凌恬兒的手腕，引著走出霸下洲，把人往后院的大花園里領去。

隋的目一直追隨們至廊下拐角，待收回視線時竟有點不知所措。染還有多面是他沒見過的？到底是個什麼人！

“去跟著夫人。”他重重地起眉心，向水生吩咐道。

那凌恬兒又高又壯，單手提溜起染跟鬧著玩兒似的，教他怎麼能放心得下？萬一被人家欺負了可咋辦？

水生應諾而去，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又顛顛地折回來。

隋一愕，瞪著眼問道：“你怎麼回來了？蕓兒跟在夫人邊呢？”

“蕓姐兒在廚房里忙著，哪能顧得上外面。”水生欠陪笑道，“是夫人讓小的回來捎個話。”

“夫人都說什麼了？”隋焦躁地追問。

“不是跟侯爺，是跟蕓姐兒。夫人讓小的對蕓姐兒說：‘家里以往吃什麼，今日照舊便是，用不著苦心掂量。’”

“那你傳完話不回到夫人邊，跑我這里來做什麼？跟那位相的如何？”隋真恨不得飛到染邊去。

“凌姑娘教咱家夫人打拳呢，倆人在大花園里玩得不亦樂乎。夫人放心不下侯爺，讓小的回來瞧瞧，還說要你別生氣了。”

“放心不下我？”隋輕勾起角，興地道：“還說了些什麼？”

“就這些……”水生故意拖長語調，“侯爺要不要回屋換衫？夫人說侯爺剛才練習走路，出了那麼多汗，恐你上不舒坦。”

“你不是說就那些嗎？”隋方知水生是在跟自己逗趣，老鬧怒地叱向他。

水生忍住笑意，推椅送隋回往臥房，“侯爺如今怎麼這麼在意夫人啦？小的知錯，侯爺息怒。夫人還說要侯爺氣量大一點，咱們既開門迎東野人進府，那他們就算咱家的客人，侯爺不好對客人太無理。”

這日，凌恬兒到底沒在府中用飯，托故離開侯府，走的時候不忘帶走帶來的那些東西。

隔了兩日，李老頭他們去大興山上挖野菜打獵，無意間在山坡上發現了那半扇被凌恬兒丟棄的風干羊。他們當然沒有撿回來，他們早已有家，不再是乞丐！

本以為這檔子事就算過去了，怎奈隋非揪著染不放。當時是心急，想著和隋演夫唱婦隨，哪能料到他事后會翻舊賬。

“你到底什麼意思？當真要我喂你吃飯嘍？”染揚眉叉腰，“隋，你得寸進尺。”

“拜夫人所賜。”隋已然豁出去，反正他在面前早就沒臉可要。

“都鬧了幾天了？你真以為自己是大呢？”

“在夫人眼里，我和大有何區別？”

染傾哈腰，笑彌彌地瞅著他，“大是乖巧兒子，你……你是王八蛋兒子！”

言畢，提著湘就往外跑，很擔心隋會把逮住。在蕓兒面前罵了隋一頓，把春槅給隋，鄭重地道：“大，你爹近來病加重，還不好好吃飯。你替娘親去給爹爹送飯好不好？”

“娘親放心。”隋安染，“我一定看著爹爹把飯食用完。”

“對，務必看著他把飯食都吃。”

蕓兒跟在旁邊發笑，自告勇道：“夫人，要不還是讓小的過去？上次我唬侯爺浪費糧食遭報應，那招兒還管用。”

染抬手理了理耳后的發髻，一抬下頜，傲地說：“嗐~我就是懶得氣他，上回我說不聽夫人的話要遭雷劈，他也從了。”

隋沒聽完倆說什麼，已提著春槅悄咪咪地走出廚房。娘親和蕓姐姐有點“可怕”呀！

如今早過立夏，氣候開始變熱。蕓兒忙完廚房的活兒，便把木盆擺在庭院里，在天洗服。染幫打下手，提著水桶來回跑，再把洗好的服搭到晾繩上曬著。

“夫人，你慢著些，桶里的水都要灑沒啦！”蕓兒了兩把臟服，抬眼笑說道。

染費了半天的勁兒，終于把水桶提到跟前，“還剩的多呢。”說著，一手提著桶把手，一手托著桶底，將清水倒木盆里。

“井水還是涼吧？”染了蕓兒的手，“天再暖和也不行。下回咱們提前打上來曬一曬再用。”

“小的沒那麼金貴。”

“來月事的時候疼了，你可別哭。”

蕓兒捻指算一算，乍然起把染推倒一邊去，“夫人怎麼又過糊涂了？是你快到來癸水的日子。”

染合計半天，窘笑道：“好像是啊？”

“這里用不著你，你快點回前院吧。”蕓兒雙手合在一起揖了揖。

“那行，我找金生回來陪你。”

轉就要往田里去，被蕓兒作好作歹地給扯住。

“夫人你別鬧了，你干什麼呀~”蕓兒的小臉兒漲得通紅。

染微瞇著眼眸，趴到耳邊笑問：“你倆有事瞞我？”

“夫人！”蕓兒藏轉著頭，赧地說：“小的沒有。”

染不再深問，負手嘆息：“蕓姐兒，大不中留，你要是遇見好兒郎，我這個做主子的舉雙手贊同。金生多好呀，壯壯實實的后生。”

“夫人在說小的什麼呢？”

李老頭一眾人剛巧從地里回來，一發進了月就聽到染在提金生的名字。

蕓兒早提著水桶跑到井邊打水，染指了指跑走的方向，“你說我在說什麼，還不過去幫忙？當心把小姑娘累著。”

金生一下子燒紅了臉，憨憨地笑了兩聲便追趕過去。

染回到廚房里，替大家端出來熱水喝。喚眾人坐到石凳上歇息，張口問道：“果子樹的花都謝了，陸續都長出果兒了吧？”

“還真是。”眾人哪里敢坐，均不遠不近地圍在染邊。

“那些果子樹長得極快極好，覺每天都有變化。”李老頭咧開沒有門牙的笑道。

聽此，染放心地點點頭。但聽李老頭又道：“不過夫人吶，都已夏，雨水降得有點，咱別對收抱太大期。”

“地里缺水？”染回憶半日，近來被隋纏歪的，顯去田間澆靈泉水。

“還行，還行。”李老頭就是想給染打個預防，怕期太高，秋收的時候再失。

“缺水咱們就馱，那兩匹小馬駒還聽話不？”染不自然地打了個激靈，后腰跟著疼了一下，“缺嘛？是不是得補一補？”

“夫人不用心，這些老頭子我都想著呢。”

“家有一老，如得一寶呀！”染解頤一笑，“要是去山上撿鳥糞什麼的，記得帶上我。”

李老頭滿口應和著，心里卻在苦，夫人還是老實待在府里為妙。

在后院里瞎忙了一后晌，染才回到霸下洲里。

隋像是被負心漢傷害過的小娘子似的坐在窗下，染一俟進門，便聽到他幽怨地嗆道：“夫人還知道回來？”

染背手踅步而上，側頭睞著他說：“侯爺別氣啦，大不了晚夕喝藥的時候，妾定親手喂你，保證一滴湯藥都不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