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伊人雷厲風行,說要祭拜母親,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理由正當,老太太也找不到借口拒絕,隻能任由去。
慕家的祖墳在清溪村南,離贇都城有四十多裏路程,乘上馬車不不慢,一日也就到了。
因為路上走了一天,伊人到了慕家莊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這個時候再不好去慕家墳苑。莊子上的管事讓早些休息,待明日清晨再祭拜夫人也不遲。伊人同意了管事的建議,用了晚飯便早早休息,次日早起,才帶上管事準備好的香蠟草紙,前往慕家墳苑。
慕家是贇都大族,慕家莊臨近的幾個村子,比如清溪村與香楠村,村裏的百姓都姓慕,往上數幾代,與伊人還是一個祖宗。
但因嫡庶有別,嫡長子年之後,會繼承絕大部分的家業,其餘嫡子,也會在家族的幫扶之下謀得一份不錯的前程,而庶出子弟命運就大不同了。
贇都出人,男人好,但凡主母和氣一點的,家中總不了妾室通房,幾十年下來庶子庶沒有二十也有十八。他們的生母地位低微,主母就是再和氣,也頂多不故意刁難,想要刻意培養,那是幾乎不可能。而對男人和家族來說,他們有那麽多子,怎麽可能照看的過來?許多男人連自己的兒的名字都記不全,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穎而出,除非當真驚才絕豔。
可世上的人,大多數都是平凡普通人,沒有母親的幫助,沒有家族的資源傾斜,想要超越其他人,那是難上之難。
於是這些庶子年後,大多隻能分得幾畝田地,做個或大或小的地主爺,過上兩三代,這些土地再被後代分開又分開,再往後,他們的後代便徹徹底底了泥子老農民。混得好些的,便如山莊管事,他的爺爺與伊人的高祖就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雖嫡庶有別,但管事一家子很懂事,得了主家的看重,便能在慕家的產業田莊裏當個管事的。相比起絕大部分在泥地裏討食吃的平民要好的多得多,又因是同樣姓慕,也比外人多了一份忠心。
伊人在管事的引領之下,到了慕家墳苑。
這裏柏樹參天,柏樹下麵,葬的是慕家幾百年來的祖宗先輩。
伊人母親楊氏的墳墓比較靠外,很容易就找到了。
說是墳墓,其實不過是個石頭砌起來的簡易墳堆,與旁邊華麗致的石碑墳座比起來,顯得分外落魄可憐。
母親去世之時還很年,對唯一的記憶,就是一頭綢緞般的墜地青,除此之外,伊人再沒有任何記憶。連母親長什麽樣子都不曉得,即便外祖父家中存有肖像,看過之後,也覺陌生迷茫。
前世的自己,在慕家莊過四年,那時人生失意,每每傷春悲秋,便來母親墳邊小坐,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
外人都說慕家伊人張揚跋扈,其實隻有自己清楚,真正的是多麽敏自卑。
試想,一個長年寄居他人屋簷之下的孩,哪裏能夠真的快活張揚?
那些自尊得意,全部來自於玄黎。一旦玄黎棄而去,自然就被打回原形,回到塵埃底裏。
後來經曆過生死離別,伊人也才終於明白,從前的那些張揚自信,不過是自欺欺人,是做給旁人看的,也是做給自己看的。隻怪悔悟太晚,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夠得到那人,最後沒有如願,便意誌消沉,把自己一輩子都毀了。
所幸那些磨難終究還有些益,讓不再那般在意別人的眼,世俗的製約。
所有的自尊自卑,也都在歲月中消磨殆盡了。
連生死都危在旦夕的人,哪裏還能在意自尊自卑是什麽?
伊人自嘲地笑笑,想到現在的,就是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不要跟鬼分辨天理倫常。
管事見伊人笑得別有深意,以為對夫人的墳墓不滿,便解釋道:“小姐息怒,並不是我等對夫人不敬,而是按照族裏的規矩,要等大爺去世,與夫人合葬之後才能刻字立碑,此時大爺尚在,所以這碑石……也暫時立不起來。”
“這個我知道,你不必解釋。”
伊人收回心神,才反應過來管事在說什麽。
夫妻的石碑要合在一起,是一整座,這個前世就知道的。
見伊人沒有生氣,管事鬆一口氣,跟綠意等人默默離開,留下伊人與母親獨。
就著墊,伊人在母親墳前跪了下來,一邊點燃香蠟,一邊與母親說話。
“兒不孝,把日子過的七八糟。吃了那麽多苦,現在終於想明白了。母親,外公常說,您是個溫賢淑的善良子,我想您應當更喜歡兒從前的樣子。可惜那樣弱的我過不好日子,今生隻能不孝,做一世毒婦惡了。不要怪兒不學好辱沒外祖賢名,實在是……兒也沒有想到,您的丈夫,我的父親,隻因何太後放出幾句模棱兩可的話,便要讓致兒於死地。
這人世,果真還是要夠毒辣才能過得好,兒教了,今後必定不顧一切,恣意樂。還請母親在地下多多保佑,保佑兒有吃不完的糧食,穿不完的裳,花不完的金銀財寶。”
恩!前世當真是怕了,凍怕了。
那種覺刻骨髓,至今如影隨形。
伊人在慕家莊住了下來,平日吃穿用度,都是綠意親自置辦,所以到現在,依舊好好的,沒有任何生病臥床的跡象。
過了六七日,茶嬤嬤也來了,還帶來了華家的消息,道華慕兩家已經正式退親。
“意料之中。”
“還有一件事。”茶嬤嬤說道:“據咱們得來的消息,外麵那些敗壞姑娘名聲的傳言,或許就是華家首先放出去的。”
“華家?”
“是,隻是證據不全,因此老爺與老太太便沒有什麽作。”
名聲這種事,一旦開個頭,後麵無論如何也隻能自己吃了這啞虧。
正因後果嚴重,所以一般況下,大家都不會去這一條。畢竟人人家中都有兒,沒有兒媳婦也是有的,你做的了初一,人家就能做十五。
華家敢這麽做,大約也是吃準了慕家得罪了何太後,過不了多久就該死無葬之地了。
慕家若是自難保,自然不能把他們怎麽樣。
伊人在汴京時,敢與公主板,與皇帝也常在一個桌子上吃飯,雖都是狐假虎威的結果,但因為從小都是那麽過的,便也從不覺得他們有什麽了不得。
可對贇都眾人來說,皇家貴胄,汴京高門,那就是一座一座可以隨時碾死他們的大山。
華家畏懼,慕家畏懼,自己這個有可能連累他們被遷怒的始作俑者,自然恨不得離的越遠越好。
慕家擺不了,隻能讓去死。
當然不想死。
“華家啊,。”
茶嬤嬤道:“華家卑鄙無恥,婚約解除也是好事,姑娘不必難過。這贇都雖說不比汴京,但也有幾位青年才俊,姑娘若是有意,老奴便立刻派人去打聽,勢必清他們的才能品。”
“青年才俊?”伊人搖搖頭,笑著說:“有了何太後放出的話,贇都這些世家公子們,有哪個敢娶我?”
“可是……”
茶嬤嬤還想說什麽,被伊人打斷了,對說道:“嬤嬤以為我為何住到慕家莊來?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把婚事放在心上。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結平將軍,與他談一樁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易。”
“平閻王!”茶嬤嬤聞言呆愣半晌,擔憂道:“姑娘您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那平閻王可是個惡鬼,生的三頭六臂橫眉目,平日最喜生啖人,豪飲鮮。姑娘你……你與這樣的人談易,這……這是自尋死路啊!”
平閻王的名聲怎麽會不知道?
一個鎮守邊關的鐵將軍,手下忠勇無數。
可他生暴戾,桀驁不馴,連皇帝都要怕他三分,若不是朝中無人可用,贇都侯又一意偏袒,大概早就將其斬首示眾了。
前世伊人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名聲震天的平將軍,但那是的是聽過他的軍隊橫掃粟蠻六部的形的。
對那時被粟蠻人當奴隸待的,每每聽到平將軍的名字,就痛快不已。
在心中,那平閻王越可怕,就越英雄。
至於是不是生吃人?有什麽要的呢?自己也吃過,還需要在乎別人嗎?
不僅吃過,邵公主也吃過。人有點苦,還有一說不上來的惡臭。當然,那是前世的事了,不能說出來嚇著茶嬤嬤。
伊人安被自己的決定嚇得老臉泛白的老嬤嬤,說:“我們需要靠山,茶嬤嬤。”
“可是……”
知道要說慕家要說玄家甚至楊家,但伊人告訴:“玄家我是回不去了,慕家也靠不住。我這麽做,自有我自己的道理。贇都這些世家,隻因何太後一句話,就能嚇得鵪鶉一樣,以後誰還敢娶我呢?不怕何太後的,掰起指頭算,也就那可幾個。可我慕伊人又何必可憐兮兮地低頭。何況就算小心,也還是免不了被人作踐。我不想過那種日子,因此,我需要有自己的力量,讓那些人在打我得注意之前,必須要好好掂量掂量。”
“何……何至於此呢!”茶嬤嬤心深依舊覺得,人即便再強,也要婚嫁人,相夫教子的。勸伊人:“即便離了汴京,姑娘也是慕家嫡出的小姐,是楊家外孫,青州公主的唯一脈。你若有事,也能找出其他人選,那平閻王,到底不是可信之人……”
伊人知道茶嬤嬤在想什麽,可有些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好了茶嬤嬤,我心意已決。平將軍每年五月跟八月,都會從高慶關回來。離咱們慕家莊不遠有個桃花寺,寺裏的武僧武藝高強,平將軍很喜歡與他們切磋。”
伊人吩咐道:“母親過世多年,我這個做兒的,不曾為盡過一天孝,心中十分慚愧,因此自明日開始,咱們就該每日去桃花寺為我母親祈福了,讓綠意好生準備一下。”
茶嬤嬤張了張,想要再勸一勸。
卻發現自家姑娘看著的眼神是那般通冰冷,好似不論說什麽,都早就心中有數了,並且不會因任何人的話產生搖。
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到底是什麽時候便這個樣子的?
心中一陣恍惚,經過最初的不安之後,漸漸的,又慢慢踏實下來。
孩都會長大的,明白,對自家姑娘來說,玄黎就是天。
現如今天不要了,自然得長大,自己就了自己的那層天。且這樣子,像極了當年的青州公主,若夫人還在的話……不,夫人說過,往事已矣,那些舊事就不必再翻出來了。
茶嬤嬤醒了醒神,應道:“姑娘放心,老奴一定準備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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