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去了皇陵驗尸?”
江默驚詫極了,戚潯頷首,“大皇子趙玥在上林苑夜宴之上,大抵看到了什麼,但他當時并未道出,后來王爺和孫律查到的越來越多,兇手按捺不住了,便在宮中對大皇子了手,他墜湖之后被救起,命雖撿回來了,但卻惹得龍大怒,許是此事,讓建章帝下定了決心開皇陵驗尸。”
江默不知有此事,緩了緩才道:“兇手竟敢對皇子下毒手?!前日晚上我才知道你已經離京,當時不知緣故,頗為著急,后來楚騫他們也知道了,得知你跟著孫律走,已經猜到許是案子上的事,不過你一個人隨他們離京,還是人放心不下。”
江默忙問:“可找到線索了?”
兩日未歸,屋子里略顯冷清,戚潯生了個炭爐煮茶,點頭道:“找到了,在趙燁的尸骸之上,發現了一道古怪的傷痕,至證明當年起火之前,趙燁曾被刺至重傷,如此,那先下蒙汗藥再放火殺人的說法便立不住了,孫律已經帶著驗狀宮,能否讓建章帝下令重查舊案,還難以論斷。”
戚潯說完朝外頭看了一眼,一顆心仍然微微懸著,“兄長在我這并不安全,倘若建章帝看到證據也不愿徹查,說不定今夜便會將我也下獄。”
江默聞言搖頭,“不一定,如今坊間議論紛紛,府管控已經無用,傅氏滿門忠烈,民間多有擁躉,再加上當年舊案令京城流河,若建章帝對這樣的冤案視若無睹,還要殺一儆百,那就當真是昏庸無道了,且據我所知,連京城外的地方都因此事上了折子,并且我見過楚騫,得知王爺已有安排。”
戚潯眼瞳微亮,“他們如何說的?”
“王爺一早便開始追查當年瑤華宮之事,除了如今還留在瑤華宮的老宮人之外,還找到了兩人下落,這二人一個在白石縣,一個在京城北面的長松縣,如今都近了不之年,找到這二人,當年瑤華宮的子應能查問的更清楚。”
“此外,王爺在幽州治軍多年,幽州軍民皆敬仰先侯爺和王爺,王爺下獄的消息傳去北面,很快便會有軍民請命書送來,哪怕今日建章帝得了孫律的稟告仍要繼續拖延,再往后,勢會越演越烈,容不得他不查舊案。”
戚潯心口微松,爐中茶湯已滾沸,先給江默倒了一杯,“那他們可有說過,我們能做什麼?”
“各司其職。”江默捧著茶盞沉聲道:“你我皆在衙司之,若有妄,太過惹眼,他走了這一步,便料想到了局勢,你我二人如何,反倒不要,并且——”
他語氣艱起來,“并且倘若事真的到了最壞的那一步,他也不希我們暴份。”
戚潯心中發沉,下意識轉眸看窗外夜,按照時辰推算,此刻孫律已經見到建章帝了。
崇政殿中,孫律的確已帶著驗狀面圣,韓越寫的驗狀頗為詳盡,孫律呈給建章帝后,便默默地等他看完。
建章帝端坐案之后,本就冷沉的面似覆了寒冰,片刻之后,他才道:“為何不將仵作帶宮中?”
孫律道:“驗狀寫得詳細,這個仵作也是個極懂規矩的,微臣便不曾帶宮,陛下不是說,若是未曾找到線索才不留其命嗎?”
建章帝眉眼森寒,緩緩將驗狀放在了桌案之上,孫律見他不語,便接著道:“陛下必定已經想到了,當年二殿下遇害,先帝和三法司調查的結果之中,并無二殿下被刺一環,反倒是兇手選擇了下蒙汗藥的法子,這怎可能呢?當日行宮夜宴,本就人多眼雜,若是能下蒙汗藥,又何必派人刺殺二殿下?”
孫律斂著眉目,極盡恭敬之態,可他說完,建章帝仍未開口。
證據已經擺在眼前,可真的要重查舊案,仍然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孫律心一橫,接著道:“當年衛陸寧三家,攏共死了一百多口人,這在大周立朝以來也從未有過,縱然過了十多年,可朝臣記得,百姓記得,沒有證據便罷了,如今證據就在眼前,微臣也覺膽戰心驚——”
“雖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但至可以肯定,當年的案子多有錯,衛陸寧三家極有可能是被栽贓構陷,而那幕后之人逍遙法外了十多年,如今,謀害世家之不說,還敢對大皇子下毒手,陛下若不徹查,只怕民意不平,皇宮之中也要危機四伏。”
建章帝瞇了迷眸子,“你在激朕?”
孫律角抿,袍便跪,“微臣不敢,家父對此案的態度您也知曉,微臣調查舊案,前往皇陵,皆是瞞著家父,微臣做這些,無外乎是忠誠于陛下,適才所說,也皆是肺腑之言,陛下是一代明君,重查舊案雖波折,但如若不查,任事鬧得越來越大,只怕就來不及了。”
說至此,孫律心一橫,冒著大不敬之罪道:“若等到局勢不可控了,陛下被無奈才下令,反倒落了下,也有損陛下威嚴。”
建章帝目深重起來,孫律出自孫氏,除了比不上皇子,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子,亦注定會為孫氏家主,手握權柄,他雖執掌拱衛司,可他背后是整個孫氏,這整個孫氏,效忠的到底是大周帝王,還是大周太后,自己即便當政五年也難做分辨。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如今當政已近六年,孫律此番表忠,可謂正中下懷,建章帝緩聲道:“不僅你父親為首的孫氏一脈不愿,便是太后那一關,也極是難過,何況朕知道所有的線索指向長公主和駙馬,你以為明君那樣好做嗎?”
孫律抬頭,“陛下是大周天子,陛下的決斷,無人能攔阻。”
建章帝面上不為所,人卻沉默下來,他又看向那份驗狀,沉良久之后才道:“你回拱衛司待命。”
孫律先是一愣,待明白建章帝之意,眼底才微微一亮。
他利落地起行禮告退,待他出門,建章帝卻坐在原地未,片刻后,建章帝問楊啟福,“母后下午做什麼了?”
楊啟福忙道:“在未央宮待了一下午,后來乏了,才擺駕回了永壽宮,這會子,多半要歇下了。”
建章帝卻在這時起了,“去永壽宮。”
他走得急,像是要趕在太后歇下之前,楊啟福連忙吩咐侍從備鑾駕,一回頭,便見建章帝將那份驗狀裝在了袖中。
待到永壽宮,太后果真正要歇下,聽聞建章帝來,便披了衫起,待到暖閣,疑道:“皇帝怎麼這麼晚過來,可是玥兒有何不好?”
言畢又覺得不對勁,趙玥上高熱已退,便是有何不好,按照皇后的脾,也會先瞞著,更何況建章帝親自過來,必定是事關重大。
建章帝神凝重,先扶著太后落座,而后道:“其他人都退下吧。”
楊啟福先一步退下,錢啟安看向太后,見太后擺了擺手,才掩上門走遠了些。
建章帝如此,更令太后疑,“皇帝,到底出了何事?”
建章帝沉著道:“母后,有一事,兒臣可能逆了您的意,還您莫要怪罪兒臣。”
太后心底生出不好的預,面上卻還穩得住,“何事?”
建章帝落在膝頭的指節微攥,“關于瑤華之的舊案,兒臣令孫律暗自探查,如今得了一重要線索,證明皇兄當年被人謀害另有,而真兇到如今還在逍遙法外。”
太后呼吸一窒,眼底已有薄怒,“你……你竟然信了傅玦的話?還讓孫律去探查,好……那你倒是說說,你讓孫律查到了什麼?”
建章帝默了默才道:“兒臣令人前往岐山皇陵,開了皇兄的陵寢——”
“開陵寢?!”
建章帝話未說完,便被太后厲聲打斷,不敢置信地看著建章帝,“你、你讓孫律掘開了你哥哥的陵寢?”
既已出口,建章帝反倒沒了顧忌,“不錯,傅玦既說當年皇兄并非是被大火燒死,衛陸寧三家乃是被栽贓,那兒臣干脆令人去岐山,開棺驗尸,而此番孫律前去,果真帶人驗了出來——”
太后氣的面驟白,“你怎麼能!你怎麼敢?!你哥哥本就被謀害,泉下難安,你竟然派人去開他的陵墓!你是要你哥哥變作孤魂野鬼嗎?”
太后厲聲呵斥,卻猶不解恨,目四掃,手邊卻無東西可砸,滅頂的憤怒讓難存理智,只失痛心地瞪著建章帝,甚至有些怨憤,“你怎麼能為了外人之言如此待你哥哥?他是你親哥哥啊,你竟人去開他的棺槨,你簡直、簡直……”
“母后息怒,您聽兒臣解釋——”
建章帝想安太后,太后卻一把將他的手揮開,“你簡直大逆不道!當年若非你哥哥被謀害,你本做不了皇帝,如今你當政才五年,便對他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哀家……哀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太后怒極,自口不擇言,建章帝被這話刺得一愣,要去攙扶太后的手也垂了下來,他角抿,又從袖中掏出驗狀,“事到如今,無論母后如何怪我,我也要告訴母后,仵作驗了皇兄尸骸,說皇兄在死前曾被利刺傷過,母后可知道此事?”
太后眉頭皺起,建章帝接著道:“母后一定不知,當年給皇兄驗尸的并非正經仵作,母后也不允許旁人損毀皇兄的,因此才被真兇的障眼法蒙蔽,母后怕皇兄九泉之下不得安寧,我卻想問母親,謀害皇兄的兇手這麼多年還藏在暗,皇兄的在天之靈如何安寧?”
太后被建章帝的話說得愣住,可忽然,竟手去奪驗狀,建章帝知道想做什麼,連忙退開兩步,“證據當前母后也視若無睹,您到底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太后也抖著站起來,咬牙道:“有證據又如何?謀害你哥哥的,就是那三家逆臣,已經過了整整十五年了,你到底為何要聽信旁人之語去查舊案?”
看向建章帝手中驗狀,忽而換上了哄的語氣,“你聽母后的,將證據抹除,將此事拖延下去,拖延到朝中人無人敢諫言,決了傅玦便是,只是一個已經淪為階下囚的罪族孤罷了,哪里值得你如此瞻前顧后?”
建章帝不為所,“母后當明白,我如此,并非只因傅玦。”
見建章帝不吃,似鐵了心要查舊案,太后終究忍不住喝道:“你可知道重查舊案,要查出多捅破天的事?!哀家絕不允許!絕不!”
最后兩字幾乎歇斯底里,建章帝著略顯陌生的太后,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他艱難的吞咽了一下,豁出去一般地問:“母后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兄被害另有?”
似乎未想到建章帝如此發問,太后毫無防備之下,目一閃,“不,當然不——”
建章帝看得分明,他匪夷所思地盯著太后,一邊搖頭一邊道:“母后知道,母后早就知道,母后這些年一邊對衛陸寧三家趕盡殺絕,一邊陷當年未曾護好皇兄的悔痛之中,可其實,母后早就知道衛陸寧三家不是真兇,但當年母后和陸貴妃暗斗多年,正好借此事鏟除了陸氏,甚至連陸家一派的長肅侯府和永信侯府也一并鏟除了!”
“如此,只有您的孩子能穩穩繼承帝位,也只有孫氏一門能權傾朝野——”
建章帝越說越是心驚,他痛聲問:“母后為了這些,明知道皇兄尚有冤屈也不追查,這便是母后對皇兄的母子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