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上山神社逃出后,重藏謝過了另外三人的救命之恩,便獨自離去。
表面上呢,他是用這種行來表示:雖然我是個忍者,但我這裏和諸位相遇純屬巧合,並不是沖著你們來的,所以現大家合力險后,我便選擇離開,好讓你們放心。
但實際上,重藏對雙諧這兩名中原人的戒心和疑慮並沒有解除,因為他此行的目的並沒有達到——他沒能調查出孫黃二人的背景和意圖。
只是,重藏考慮到……此前雙諧幾乎立刻就看穿了他不是一般人,而且這倆貨待人事的手段、態度也都頗為老辣,繼續接近他們恐怕也討不得什麼便宜,所以重藏判斷還是先撤比較明智。
至於救命之恩這事兒嘛,重藏肯定也會記住的,只是對他這種「叛將」來說,忠、義、恩、他心裏到底有多分量,又孰輕孰重,這個就說不清楚了。
比如他若是查出這三位救命恩人對他現的主子武田有威脅,屆時他會如何做,此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當然,這也只是個假設而已,後來並沒有發生這種況……說到底,雙諧此次來日本的任務,只對左原國構了威脅,和其他這些戰國大名的勢力是沒什麼利害衝突的;事實上,倘若其他那些大名們知道左原國的「」,恐怕他們得夾道歡迎雙諧去那兒搞事。
那咱還是說回雙諧這邊……
別了自稱「友藏」的馬杉重藏后,孫黃二人便與隼人結伴,一同去往了天上山東面的八重鄉。
咱前文書有說過,隼人之所以會去天上山神社,是因為接到了本地一戶姓富田的人家委託,前去尋找這家失蹤的爺的;如今人雖然沒找到,但這一趟跑都跑了,過程還這麼兇險,不去要點報酬就太虧了。
於是,雙諧便作為「證人」,配合隼人編了一套「令公子已山中遭妖魔殺害」的說法去差。
那可能有人要說了,你們活沒見人、死沒見,這麼說不就是騙嗎?
沒錯,就是騙。
但這也是沒辦法,因為這事兒本就不太可能查明白。
就像隼人先前說的,富田家那位被人看到「黃昏時獨自進了山」的爺確有可能是遇到了妖怪,但也有可能是山裏失足摔死了、被野吃了、或者被歹人害了……
可論是哪種況,都過去這麼些天了,以當時的條件,還能查出啥來呢?
富田家的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而且富田家並不止這一個爺,他們孩子多著呢,失蹤一個……對其他人來說沒準還是值得慶祝的事,不過拖了一段時日後,他們還是雇了隼人這個師去調查,原因有三。
其一,家中有些老人還是比較關心這個孫子輩的,且他們確實比較迷信。
其二,這位失蹤爺的叔伯們也得做做姿態,不想搞得好像他們家裏丟了個人都滿不乎。
其三,由於那個「不該存的神社」的傳說八重鄉已經流傳了很多年,且每隔幾年都會冒出「有人走進了神的鳥居后再也沒回來」的目擊報,鄉民們也是人心惶惶;富田作為鄉里的土豪族,這次正好藉著自家爺失蹤這個事,僱人去把這神社傳說也查一查,說起來便算是幫鄉民們辦了件好事,這對他們鄉里的聲有好。
再者說,這種差事,報酬雖高,但隼人他要是一去回呢……尾款就不用結了啊。
就算隼人真的完調查並回來了,要是他帶回的結果讓富田家覺得不滿意,他們也完全可以當場翻臉,說隼人是騙子,然後不但不尾款,還把之前給的訂金也一併搶回,再把隼人給打出去。
這,就是當年的土豪劣紳們常見的臉,富田家甚至都不能算是這其中最壞的。
當然了,因為隼人回來複命時,邊多了孫亦諧和黃東來這兩條……這兩個人,事自不會樣樣都順著富田家的期去發展了。
且說他們仨,卡中午飯點前,風塵僕僕地就進了富田家的宅子,儼然一副拿了錢還想「吃頓便飯」的架勢。
然而,富田家的人見隼人真回來了,那態度可就和當初委託他時大不一樣了……
三人還沒見著家主人呢,從下人們接待時的表和態度上,孫黃就看出了一些這家主人的尿,他們也明顯覺到了:今兒這錢怕是不好要。
果然,過了一會兒,富田家的「二叔」——富田勝雄,姍姍來遲。
他人還沒坐下呢,臉上就已經是一副略帶嫌棄的表,就差把「不想付錢」這幾個字直接寫額頭上了。
「賀茂先生,這兩位是?」富田勝雄這年已年近五十,對眼前這幾個年輕人自不會有什麼客氣的,也不打招呼,開口就問話。
「他們是我的助手,江戶君和田君。」此時的隼人自然已經和孫黃通好了氣,報的是他們的假名字。
「請多指教。」孫黃二人也是裝模作樣地跟對方點頭示意。
「哦?」富田勝雄卻理都不理他倆,只是挑眉沖隼人道,「你上次來的時候,可沒說你還有什麼助手啊。」
「啊,因為之前只是來接委託,我一個人更方便。」隼人的說辭,也是早已準備好了的,「而今早我們是剛從山上下來,且他倆都是此行的見證人,所以一起過來敘話更妥。」
「嗯……」富田勝雄沉一聲,遂皺眉擰聲道,「當初我們還以為是賀茂先生一個人經手此事的,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列位,這就沒事兒找茬,按說報酬不變的前提下,人家加了人手,你是佔便宜了啊,但富田勝雄是想好了要賴賬的,所以你加了人他也要挑你的理兒。
「當初接委託時,您和其他幾位府上的長輩只讓我去天上山調查那個傳聞中的神社以及五爺的去向,其他細節方面並沒有任何要求,我不認為我有違反什麼約定。」隼人澹定回道。
「哈哈……那是我沒記清吧……」富田勝雄見對方應答如流,而且從「多了兩個人幫手」這件事上挑對方病確實不太好展開,就隨口打了個哈哈混了過去,並稍稍停頓后,馬上轉移話題發問道,「那麼,先生調查的結果如何?」
隼人假裝想了想,再沉聲回道:「昨夜我們三人深山中,發現山上確實存一個盤踞著諸多妖魔的神社,可惜經過了連番惡戰,我們也只是神社深找到了五爺的幽靈,想來他已故去多日了,我們頂著妖魔的包圍將其超度佛,最後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大致就是這麼個經過。」
「哦?」聽到這樣的答覆,富田勝雄可就來勁兒了,「你真的見到五郎的幽靈了?」
「是的。」隼人這瞎話說得也是臉不變心不跳。
「那我問你,他穿的是什麼服?梳著什麼樣的頭髮?」富田勝雄又問。
「富田先生,幽靈都是穿白服、披頭散髮的,另外他們頭上還戴著天冠,且沒有腳。」隼人幾乎不假思索地就用這套萬能答桉接住了對方的提問。
富田勝雄聽罷,臉上的略微搐了兩下,顯然是有點氣惱,但他還是繃住了,著火氣接著問:「既然幽靈的打扮都一樣,那先生真能確定自己超度的就是五郎嗎?」
他這問題也沒錯,那個沒有相片的年代,認人本就是個難題。
「能。」但隼人回答得很有把握的樣子。
「如何確定?」富田勝雄追問道。
「我問他什麼名字,他說他富田五郎。」隼人又給出了一個對方本法驗證但似乎也沒病的簡單答桉。
「賀茂先生,那我問你,五郎他喜歡吃什麼東西?他的小名什麼?他那天又為什麼要進山?」富田勝雄也不氣餒,他將計就計,順著對方這個「和幽靈談過」的說法,再次進行追問。
「富田先生,我剛才說了,當時我們所的環境十分兇險,我怎麼可能有閑心去問他這些問題?」隼人卻回道,「我當然是趕把他超度了就離開了,要不然我們三個自己都得死那裏。」
「你……那你又怎麼能確定,那個幽靈就是五郎呢?他說自己是就是嗎?」富田勝雄終於是有些急了。
「富田先生,名字是他自己講出來的,我並沒有問他『是不是富田五郎』,我只問了他是誰,他自己說他是『富田五郎』,然後我就問他是什麼時候死的,他說就前不久,如果這樣你都能說他不是五郎的話,那難道你是想說……前些日子有另一個同樣是十八九歲、也同樣名富田五郎的年輕人,正好也死了那裏嗎?」隼人既然要騙人,邏輯上疑已經理得很順了,儘管這些邏輯都是建立神式瞎掰的基礎上的,「亦或者,你覺得一個人都死了,還要冒充別人嗎?但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只是普通幽靈,不是什麼邪靈,幽靈可不像人,他們是不會說謊的。」
「嘁……」富田勝雄聽到這兒,已不打算再演了,他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直接面惡相,並高聲言道,「說了那麼多,也非是你的一面之詞,這樣就想矇混過關……你把我富田勝雄當傻瓜嗎!」
他這句話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幾乎已經是吼罵。
所以那些早已屋子四面待命的家丁惡奴們一聽,也是立刻心領神會,紛紛拉開了這間和室兩側的拉門,一擁而,把坐地上的隼人、孫亦諧、黃東來三人給包圍了起來。
「富田先生……」這回,換黃東來開口了,「這是何意啊?」
「何意?哼……」富田勝雄冷笑,「你們這幾個騙子,串通起來編了一套謊話,就想來這裏騙錢?我看你們怕不是連山都沒進去過吧?還說什麼滿是妖怪的神社裏見到了五郎的幽靈,誰會信啊!」
富田勝雄這一句講完,孫亦諧登時神一變,他那以「小人之心度其他小人之腹」的本能如警報一樣他腦中響了起來。
這一刻,孫哥從富田勝雄那神態語氣中,強烈地覺到:對方對「他們仨並沒有神社裏見過富田五郎的幽靈」這件事極有把握,而這種一口咬定、甚至有點因他們的扯澹而憤怒的狀態,已不是「憑自己的智慧揭破了謊話」或「純粹想賴賬」的人應有的表現,更像是「本來就知道真相」的人才會有的反應。
孫亦諧猜的也確實沒錯,富田五郎的失蹤背後,其真正的黑手就是富田勝雄。
富田家目前的當家是富田勝雄的哥哥,這位當家過去有過好幾個孩子,但都夭折了,到如今就剩五郎這麼一個兒子,除了五郎之外,富田家的下一代便都是富田勝雄這個二叔和另一位三叔的子了。
那三叔的孩子大多年,最大的也不過十五歲,而富田勝雄的孩子則有好幾個都已年,比五郎的年紀還大,那要是某天五郎不了,誰家裏的話語權大,一目了然啊。
因此,對於五郎這個再過一兩年就要年的侄子,富田勝雄早已是除之而後快。
以前當家尚且朗的時候,富田勝雄還不敢來,但半年前當家染上了肺病,此後就一直臥病床,眼瞅著哥哥這半年來病不見好轉,還越來越差,富田勝雄便覺得時機到了;萬一他哥哪天嗝屁,把家主之位傳給了五郎,到時候再手只會更困難、更顯眼。
於是,數日前,富田勝雄找了個節骨眼兒,把他那侄子五郎騙到山裏,從背後襲將其殺害,然後把直接就拋了山谷,回來后他又買通了一個村民,事先備好了一段「目擊到五郎黃昏時獨自進了山」的目擊證詞,以作不時之需。
當晚五郎徹夜未歸,富田家裏自也有不著急的人,但富田勝雄用「都是十八九歲的小夥子了,還能丟了不?說不定是跟哪家的姑娘睡一塊兒了」這類說辭,跟家裏的其他長輩以及他那臥病床的哥哥各種斡旋,把調查拖延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