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的仇恨,大部分都是很淺,很無聊的。
比如在當今這個互聯網時代,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在網上能因為一部漫畫里的角到底孰強孰弱、或者兩個遊戲到底哪個更好玩之類的事輕易就爭到滿噴臟。
不出半小時,這倆人就能各自坐在電腦前互噴到氣冷抖,恨不得網線對面的人當場暴斃。
這種算是仇恨嗎?
當然是算的,但那只是一時的、無謂的仇恨。
只要日子久了,當事人再回頭想想,自己都會覺得其實是無所謂的事,或者說日子一久他們早就把這種事忘了。
但還有一些仇恨,就不是時間能抹平的了。
也不是雙方在互相理解、或其中一方做出一些賠償后就能化解的……
這種不共戴天之仇,只有來個你死我活的結局,才能解決。
不要聽人說什麼「復仇之後留下的只有空虛」,你做完那事兒之後也很空虛,但你做的時候是暢快而滿足的。
復仇,也是這麼回事。
此刻的海蛟,就是這樣的心態。
在認定自己今天一定可以完復仇的前提下,他準備好好兒地一下前戲和過程,並不著急立刻將仇人弄死。
因此,他才會說什麼「算算賬」。
但他沒想到,他那話剛說完,對面的黃東來就來了句:「好!」
黃哥完這聲好,便轉頭看向孫亦諧:「孫哥你聽到了,人家要算算賬,那這裏就給你了,我回那邊兒跪著去了啊。」
「什麼東西啊?」孫亦諧調門兒都上去了,「什麼你就給我了?」
「誒?他不是要算賬嗎?」黃東來理直氣壯地應道,「那你想啊……當年在龍王裏,是你把他踹里去的吧?在登州的時候,也是你用計害他的對吧?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此言一出,就聽旁邊喝出一聲:「廢話!」
列位,這聲可不是孫哥吼的,而是海蛟吼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在龍王裏,你就在背後抄著暗追我?」海蛟對當時的節可說是歷歷在目,「你說句跟你沒關係,我就能放過你?那我一開始把你出來幹嘛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孫亦諧聽到這句,當即就沖著黃東來幸災樂禍地汪汪大笑。
「笑個!老子乾死你!」黃東來則是一臉不爽地甩了這麼一句回去。
「來啊!老子怕你?」孫亦諧也是即刻反嗆。
跟著這兩人就在甲板上旁若無人地扭打起來,當然了……還是那個「做做樣子,不傷筋骨」的路數。
不過海蛟見狀,多是有點給整不會了,他不暗忖道:這倆人到底咋回事?難道他們只是表面兄弟……背地裏都想看對方死?
「行了!你倆跟這兒耍猴兒呢?」看了一會兒,海蛟覺得這場面過於蛋疼,都快破壞他復仇的心了,於是又喝了一聲,停了孫黃二人的鬧劇,隨後,他又回頭沖自己後的嘍啰們下令道,「弟兄們,給這倆孫子上『籠子』!」
「是!」
「好嘞!」
那些海盜嘍啰得令,紛紛應和,馬上就有五六人出列將孫黃二人「拿下」,並押上了一旁的海盜船。
孫亦諧和黃東來呢……也沒有反抗,因為他倆也想跟這海蛟再耍耍,畢竟自打出海后他們天天窩在船艙里也怪無聊的,終於有個樂子上門,這麼簡單就把他弄了有點浪費。
那麼此刻海蛟口中的「籠子」是啥呢?其實就是一種他找人專門做出來殺俘虜的刑。
這玩意兒也不複雜,其主就是個堪堪能裝下一名年人的金屬籠;金屬籠的頂部連著條鐵鏈,鐵鏈則卷在船舷的轉軸上。
「刑」的時候,把人塞進籠子裏,鬆開鐵鏈將籠子沉海中,待籠中之人溺水、將死未死的時候,再將其拉上來,周而復始……使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說了,這麼搞是不是有點麻煩?直接用鐵鏈子綁住人的雙腳然後倒栽蔥往海里扔不是更方便?
其實也不是不行,只是這種方法會帶來其他問題,比如對方水之後一個彎腰起自己用手把雙腳上的鏈子弄開了,或者直接用手抓住鐵鏈爬出水面咋辦?
為了避免這點,你就得把對方的雙手也綁上,還得反綁,可這樣依然不能解決「彎腰」的問題,只要能彎腰就能有辦法在水下調整姿勢,到時候人家用腰部順著鐵鏈把自己橫著「翻卷」上來呢?
那要解決這點,更進一步的辦法就是在對方背後墊一一點的木樁,然後將其雙手繞過木樁來反綁,這樣對方就不能彎腰了。
但為了不讓木樁從對方背上離,又得設法將木樁連接並固定在鐵鏈上,隨後又要考慮木頭在海水裏多泡幾次可能會爛掉的問題……
聽到這兒您是不是就發現了,還是金屬籠子省事兒。
當然非要抬杠的話,「水刑」這事其實本不用在海里進行,拿個水桶或者水缸啥的,或者弄塊布來,讓幾個人摁住刑者,在甲板上就能整。
但是呢,那樣做在場面上……就遠不如用這「籠子」來得有看頭了。
海蛟之所以在自己的海盜船側舷裝上三五個這樣的「籠子」,就是為了把行刑的過程展示給那些被劫船隻上的乘客們看,以此取樂。
按照他的習慣,只要條件允許,他每次打劫,都會從被劫掠的船上挑幾個刺兒頭出來,弄到「籠子」里去折磨,並且要求其他被劫的乘客到船舷觀看。
看著那些刑者在籠子痛苦地哀求、凄慘地死去,船上的其他人通常都會因恐懼而迅速喪失抵抗和求生的意志,為了不為下一個進「籠子」的人,他們的想法便只剩下了「速死」。
而今天,海蛟挑選的「刺兒頭」,無疑就是孫亦諧和黃東來了。
不多時,海盜嘍啰們便三下五除二地把這倆貨關到了海盜船一側的兩個相鄰的籠子裏,商船上的乘客們也很快被趕到了自己這邊的船舷,準備看戲。
「姓孫的,下水之前,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海蛟這時還是站在商船這一側,因為這邊才能看清對面。
「呵……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一定會跟你說幾句狠話?」孫亦諧已然是看穿了對方的想法,於是接道,「然後在被你折磨一番之後,我就會改口哀求你,那時你就可以用我這會兒說的話來嘲諷我?」
海蛟一聽,嘿,你這是預判了我的預判啊?
不過他自覺「優勢在我」,也沒因為這而怒,只是有恃無恐地獰笑道:「就當是好了,那你要不要說呢?」
「哈!」孫亦諧冷笑一聲,在籠子略微歪了下頭,「黃哥,你來說。」
他這還真不是拱火,而是因為已然察覺到黃東來在甲板上扯皮時就給海蛟下了毒,才讓黃東來去回應的。
有人可能會問了,孫亦諧又不懂使毒,至不會那些比較高端的使毒手法,而黃東來用的肯定都是蜀中黃門的高明手段,那怎麼別人都沒看出來,就孫哥能看出黃東來「已經做了什麼」呢?
害,看得太多了唄。
這就好比兩個人在相互對戰了幾百上千盤星際過後,幾乎不用思考就能對對方的各種運營細節、作習慣和小病做出反應……說通俗點就是,對方一撅屁你就知道要拉什麼屎啊。
「可以啊。」而黃東來也是心領神會,順勢就接過話頭,沖那海蛟道,「海蛟,你聽好了,我們哥兒倆現在先下海去參觀一下,順帶聊聊天,等我們玩兒膩了,最後泡在海里的就是你本人!」
「哼……就這?」海蛟聽得此言,心說你這黃門主攻擊也太低了,以前被我刑的人怎麼地也得罵幾聲娘、再咒我幾句不得好死啊……你倒好,又是什麼「參觀」、又是什麼「聊天」,最後也只是來一句我會泡海里去?這也算嚇唬人嗎?
他這想法呢,按一般邏輯來說是沒錯的。
畢竟在海蛟眼裏,對方已是必死無疑的局面,這種局面下,說話是沒必要留任何分寸的,那必然是有多難聽罵多難聽,想怎麼恐嚇就怎麼恐嚇……何必考慮是否能實現呢?
可站在黃東來的角度就不一樣了——他此刻說的每句話,可都是認真的,沒有半點吹的分。
「是啊,就這,還不夠嗎?」黃東來隨即就回話道。
「哦?」海蛟見對方態度從容,且直到此刻都沒有出半分懼,也是不在心中暗挑了個大拇哥,並言道,「行……有種,二位不愧為武林中的年英雄,死到臨頭也沒有失了風度,我海蛟得說句佩服。」
但捧完這句,海蛟也沒客氣,立馬就沖嘍啰們喊道:「弟兄們,伺候著!」
那群海盜嘍啰得令又是一陣呼和,隨後幾名守在轉軸邊上的嘍啰就忙活起來,沒多功夫就轉鬆了鐵鏈,將關著孫亦諧和黃東來的兩個金屬籠沉了海中。
這一刻,站在對面商船船舷那兒圍觀的魏公公,心中可是暗暗替他倆了把汗。
魏公公肯定是知道混元星際門的眾人在「十三死肖事件」前後的種種表現的,故而也知道他們應該是有些法之類的門道傍。
即便不談法,兩個有力的人,在水中閉息的時間也應該勝於常人。
再加上海蛟明顯是想折磨他倆,斷不會在第一次下沉時就就將兩人直接淹死……
綜上所述,按理說魏公公是沒啥好擔心的。
可是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皇帝的命令是讓他把人送到東瀛,也就是說,只要孫黃二人在長崎登陸了,之後哪怕二人一出港口就被砍死,也不關魏公公的事;但要是這兩位剛出舟山還沒幾天就死在海盜手裏了,連東瀛的影兒都沒見著,那他可不好代。
到時候就算魏公公把這兩艘船上的所有人都給滅口了也沒用,因為在長崎那邊還有負責接頭的人呢……
雖說那些當地的「日」只是拿錢辦事,並不是對大朙多忠誠,但對方好歹是會定期跟朙這邊彙報聯絡的。
假設今天雙諧玩兒了死在這裏,魏謙隨即殺了目擊者,然後自己找個地方躲幾個月,再編個雙諧已死在日本的謊話回去復命,那可能是瞞得了一時,但後續只要朝廷跟長崎那邊的日定期聯絡時又提起此事,魏謙和雙諧本沒在長崎過面的事兒立刻就會穿幫。
所以這事兒真要掩蓋的話,魏謙就得在殺這艘船上的所有人後,再想其他辦法自己去日本,且在去的過程中另找兩個人來冒充孫亦諧和黃東來,待三人在長崎的接頭人那邊過面后,魏謙再悄悄去把那兩個冒牌貨殺掉,並偽造出一個說得過去的死因,隨後把那兩燒灰再帶回大朙……這樣才算理得基本乾淨。
至於「買通接頭人」這種選擇,從一開始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因為那群人連自己的國家和民族都能出賣,這就意味著買通他們本不可靠,他們今天可以為了你的錢說一,明天就能為了別人的錢說二。
「嗯……」就這麼兩分鐘不到的時間,魏公公腦子裏已經把上述這一系列對策以及各種最壞的打算都過了一遍,隨即他沉一聲,就有點想手了。
他有自信,只要他出了手,兩次呼吸之間,就能幹掉包括海蛟在的、所有已經登上商船的海盜,隨後他便會用輕功飛到對面的海盜船上,震懾住其他嘍啰,並威脅那幾個負責轉鎖鏈的人把籠子拉上來。
假設那幾人把籠子拉出海面還得再花個十幾秒吧,那魏公公只需半分鐘,就能幫雙諧回到海面上。
「差不多了,起!」沒想到,就在魏公公將未的當口,海蛟倒是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