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任大人本就是年英才，又豈是我等老朽之人可比擬的？」那蘇大人被人拂了面子，也半點都不氣惱，眸中甚至有些興，即為劫後餘生，「既然小任大人這樣說，想必是已經有了好的主意了？」

任君誠面上浮現幾分得意：「自然，若非如此，下也不敢當著諸位前輩的面口出狂言。」

「願聞其詳。」楚江宸也有些按耐不住，追問道。

「其實說起來這並不難，陛下眼下缺的，只是一個『罪人』。」任君誠賣關子似的說到這裏就停住了。

楚江宸缺一個替罪羊，這在場的人又有誰不知道？他們本來就是在等著一個罪人「自投羅網」，而任君誠雖年輕氣盛，卻也絕不像他們此刻想得那麼蠢鈍無知。

他是在險中求富貴，而不是求險。

任君誠等著別人先開口問，眾人指著這個愣頭青把他們摘乾淨，也就樂得給他這個面子，問：「可是這個人卻不好找，若是被對方察覺，寒了朝臣們的心還在其次，最怕是弄巧拙，事辦不且不論，還容易有損陛下的聖名。」

「不會，」任君誠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道，「陛下降罪於臣說的這一位『罪人』，是理所應當的事，只看定罪時如何措辭罷了。」

「誰？」

任君誠一笑，斬釘截鐵：「四王爺。」

「……」

眾人一時都有些沉默。

楚見微與他們從來都不是站在同一邊的人，甚至總有一天會因為擇主而事的緣故，為你死我活的對手。

把過錯都推到楚見微上，對他們而言，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只是，楚見微如今手握兵權，在京中又有獻太妃和一眾勢力替他謀劃，倘若真的將罪名都推給他，那些人又豈會坐視不理？

因為先前那些天災、人禍，原本楚江宸這個帝王之位，在百姓心目中就已經岌岌可危了，再加上議和，大祁的江山都難免會搖搖墜。如果再得罪了楚見微麾下的那些勢力，到時候外患未除，憂又起，才是真的危險了。

「臣知道陛下在擔心什麼，但舉世皆是追逐局勢之人，而陛下是天下之主，命與上蒼，大可以做那個造勢之人，引世人在陛下的大勢中隨波逐流。」

儘管有些話眾人都早已心知肚明，但挑開了說臉面上都有些過不去，任君誠自認灑不羈，到底也是因為自己言行失當吃過苦頭的，怎敢再重蹈覆轍？

他說得很委婉，但楚江宸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先下手為強？」

「是。說白了，議和撤兵一事無非兩種結果，要麼，是天下人不知敬畏不懂分寸，不明白陛下苦心，認為——是您怯戰，而那四王爺變了當世『岳武穆』，以王爺與太妃的野心，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他們會做什麼，不難猜到。」

任君誠說著，又停頓了片刻，買了個關子等著眾人接話。然而這一次其餘人都在沉思，場面就有些過分安靜了。

任君誠倒也沒放在心上，鎮定自若地繼續說，「這第二種結果，就是如眼下的事實一般，四王爺作為統帥，治軍指戰不力，故意延誤了軍機，導致我大祁這一次敗局。」

霆國來勢洶洶，楚見微拒敵數月，是功。

無論事實如何，但在場眾人，包括楚江宸在，都是這樣想的。

然而這朝堂之爭歷來如此，顛倒是非黑白指鹿為馬這些世人眼中的罪，都不是罪，而是手段。

不幹凈，但是很實用。

楚江宸沉半晌，聲音不自覺有些低啞：「可這就需要把握好時機。」

「陛下聖明！」任君誠笑著將人捧高討好，才又道，「這先下手為強的『先』字，的確有一個界限，不好把握。四王爺領兵不力致使此敗局，我們自然可以給他罪，可他擁兵多時，在軍中聲也非同小可，若是早了，恐怕他會藉機煽軍心，以反對陛下。擁兵自重與叛逆都是大罪，可他手中有兵權，陛下也不得不防。可若是遲了，他們的人搶佔了先機，先一步將謠言傳出，也不好。」

楚江宸皺眉。

雖然他早知道自己和楚見微總會有這樣短兵相接的一天，可畢竟兄弟鬩牆，不是好事。

楚見微一向是被他母親迫著做這些事的。所以楚江宸本想留他一條命，等他敗了，就貶他為庶民，做個普通人也好，或是遂了楚見微自己的心愿，送他去邊關前線做個小卒子也罷，好歹是全了這些年有名無實的兄弟之間那一份誼。

或許到那時楚見微不僅不會到委屈，還會謝他全之恩。可如果眼下的這麼一個罪名扣給他……

會不會又有人指責，說先帝骨未寒，他就罔顧先帝願，迫不及待地殘害手足？

他只是想做個明君，百年之後在青史之上佔一席之地。可或許天意如此，從登基的那一日起，就註定了他來路坎坷。

「陛下仁慈，如果陛下心存不忍，又信得過臣，那麼臣——願意替陛下做這個惡人，懲除惡，以換得陛下仁德之名，也換得大祁江山重歸河清海晏、時和歲。」

楚江宸沉默良久，緩緩地嘆了一口氣，神中也有些疲憊之，聲音啞然：「好，那就給你……三日為期，還任卿可以給朕一個詳盡、妥善的應對之策。」

任君誠一喜，又一叩首：「臣自當竭盡全力，定不辜負陛下厚。」

這詳盡妥善的應對之策，他早已經想出來了，寫好的書函就藏在他懷中，然而此刻他卻並不打算與眾人探討。

一是因為分明才華橫溢卻坐了多年冷板凳，他也算是學會了一點收斂，讓眾人以為他只是個狂妄的頭小子，總比讓他們真的意識到他的威脅好。

二來，是因為有些東西，作為籌碼，如果在一開始就拿出來，反而換不到他想要的價碼，待價而沽，方能得到最高的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