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松江府。

朱四海曾經待了兩三年的侯家造船廠，看似只是一家鄉紳的造船作坊，其實背地裡卻是一夥倭寇銷贓的窩家。

倭寇搶來的瓷、琉璃、香料這些一時半會兒賣不出去的貨，又不能一直堆在船上，就需要把這些貨給窩家銷贓。

侯老爺便會以一個合適的價錢，買走這些貨，通過自己在松江府的關係人脈賣出去，獲得利潤不菲的差價。

東南沿海城池對於百姓的進出，把控的極其嚴，就是爲了防止倭寇進城池，來個裡應外合拿下這座城池。

侯老爺作爲窩家，還要爲倭寇提供一定的庇佑，以自己鄉紳的份護著倭寇的傷員進城治傷，爲倭寇採買酒水、糧食、菜蔬這些補給。

還有一些常年在海上憋壞的倭寇，進城找樂子，侯老爺也要藉助鄉紳份，給予一定幫助。

作爲回報，侯老爺作爲窩家在海上的商船，不會遭到這夥倭寇的搶劫，也會到一定的保護。

今天，剛好是倭寇通過侯老爺這位窩家進城的日子，侯老爺先是帶人清點了倭寇運來的貨，然後親自帶著倭寇去了上海縣的縣城。

朱四海在年關的時候給兄長送去了一封書信，說是吞併一家造船廠，說的就是這家造船廠。

流著邊疆老卒骨的朱四海，平時看著老實，其實骨子裡殺極重。

吞併這家造船廠的辦法很簡單。

一個字，殺。

朱家的小輩們已經慢慢長起來了，老六朱鐵通過戰功已經是正七品把總，還是曹文詔的心頭，死死扣在手裡就是不放給督師袁崇煥。

老幺朱玉也已經爲了王恭局的實際掌控者，位卑權重，還在今年通過了鄉試，爲了一名秀才。

朱四海一個外來戶，又是一個白，想要破家滅戶了一位本地的鄉紳，只能藉助兵。

兵還不能是本地的兵，朱四海前腳使了銀子買通兵，後腳就會立刻被本地兵給出賣了。

鄉紳在本地的關係，不是有錢有權就能得了的，每一任上海縣知縣上任的時候，都要一一拜會本地鄉紳，希他們給予支持，何況是一個白丁朱四海。

這就陷了一個難解的死局，只有兵有那個實力衝破養了很多家丁護院的侯家，但本地兵又不可能對付本地鄉紳，外地兵更加不可能離開本縣。

似乎沒了任何的辦法。

朱四海想來想去，就給六弟朱鐵送去了一封信，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朱鐵接到二哥送來的書信，連夜去找了曹文詔，曹文詔正在發愁怎麼留住這個寶貝疙瘩，看見朱鐵來找自己幫忙。

猛的一拍大，機會這不自己送上門了。

遠在遼東的曹文詔，還真的有辦法不借助本地兵，來一支足夠滅了本地鄉紳的軍士。

稱霸東南沿海的鄭芝龍水師。

曹文詔不認識鄭芝龍，卻與鄭芝龍手下十八芝之一的施大瑄認識。

施大瑄一個剛剛招安的海寇，平時想結曹文詔都沒有門路，接到曹文詔的書信，立即親自率領一支五百人的銳水勇，趕往了上海縣。

施大瑄在一間破舊酒館見到了朱四海，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心黑手辣到要滅了一位鄉紳滿門，染上上百條人命的朱四海。

如此的年輕。

朱四海也沒想到，稱霸東南沿海的十八芝員之一的施大瑄，這麼的平平無奇。

就像是一名普通的漁民，上沒有半點海寇的兇悍氣息，要不是對方拿著曹文詔的書信，朱四海都懷疑他是不是假冒的。

朱四海只問了一句話：“人齊了嗎。”

施大瑄饒有興趣的打量了幾眼朱四海，想要看看這人心狠到什麼地步，小小年紀就要背上上百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難道就不怕晚上睡覺的時候，窗口站著冤魂惡鬼？

不過這小子倒是對施大瑄的胃口，點了點頭：“既然是曹大哥親自開口了。”

“小兄弟你放心，晚上就把侯家給滅了，絕對不讓小兄弟沾染半條人命。”

朱四海卻說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施大瑄都開始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在耍他。

“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

施大瑄對於上海縣的這個窩家略有耳聞，過來的時候又找了一名綱頭，詳細的瞭解了侯家的況。

這也是施大瑄的生存之道，按照他經常喜歡說的一句文縐縐的話，知己知彼。

侯家的親隨家丁一共有三十七人，個個都是強力壯的莊戶，各種土槍鳥銃一共有三百多支。

其中還有七支讓施大瑄都心驚跳的佛郎機擡槍，說是擡槍，其實已經算是輕型火炮了。

佛郎機擡槍每支重十五到十六斤左右，比普通鳥銃重了一倍還多。

因爲過於沉重，兩隻手不能長時間託著，下面要放一個支架作爲支撐，所有做擡槍。

佛郎機擡槍的重量增加了這麼多，威力自然大漲，每次裝填2.5盎司的火藥，可以在一百步的距離，擊穿西洋騎士的板甲。

施大瑄曾經見過佛郎機人穿戴那種板甲，簡直就是一個鐵殼子，普通刀劍砍都砍不。

佛郎機擡槍居然能穿，還是遠在一百步左右的距離，可見佛郎機擡槍的威力。

最讓施大瑄沒有想到的是，侯家的膽子大到在家裡藏了四門佛郎機火炮，程將近兩裡。

施大瑄估計這個愣頭青不知道侯家的實力，更是把打仗當了戲文裡的你來我往，主將隨便劃拉幾刀就結束了。

哪有那麼簡單。

施大瑄帶了五百名海寇銳，個個都是常年混跡在海上的惡徒，殺人真的都不帶眨眼的。

再配合上夜襲，剿滅那三十七名親隨家丁，最要損失二十人左右。

現在就去？

現在可是白天！

咋的，不把他施大瑄兄弟的命當回事？

想到這小子的面子大到可以讓曹文詔親筆手書一封書信，施大瑄強忍著把這小子分的衝，不耐煩的解釋道：“你可知道侯家的實力.......”

施大瑄的話剛剛說出口，朱四海似乎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只說了兩句話就讓他閉了。

“我可以保證你的兄弟不死人。”

“死一個給三百兩銀子的卹，殘一個給五百兩銀子的卹。”

讓施大瑄閉的主要是後面一句話，至於前半句，施大瑄瘋了纔會聽這個愣頭青的瘋話。

施大瑄看起來平平無奇，在東南沿海的地位，可是說一不二的霸主之一。

施大瑄跟隨大哥鄭芝龍招安以後，十八芝的結義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了那麼五六個人。

就是這五六個人，卻掌握著東南沿海的海上貿易，在東南沿海的說是土皇帝也不爲過。

以施大瑄份地位，派遣一名掌櫃過來就可以了，能夠親自過來那是給曹文詔面子。

只是施大瑄沒有想到，曹文詔的這個外甥，還是小舅爺，傻了吧唧的要在白天去強攻擁有七支擡槍和四門佛郎機炮的侯家。

不過這小子倒是大方，不愧是個二世祖，五六十兩就足夠的卹，直接提高到三百兩和五百兩。

施大瑄這些海寇在刀口上，不就是爲了銀子，看在這麼多銀子的份上，還能落一個曹文詔的人。

施大瑄這次捨命陪二世祖了。

爲了能讓手底下的兄弟減傷亡，就讓兄弟們三五個一起，分批前往侯家的宅子，希可以起到襲的作用。

但是施大瑄還是低估了僚鄉紳在地方上盤錯的關係，鄉野道路上出現了十名以上的陌生面孔，立即引起了鄉民的警覺。

大把的鄉民去給侯家還有其他一些僚鄉紳通風報信，朱四海和施大瑄來到侯家宅子的時候，親隨家丁們早就做好了準備。

侯家宅子說是宅子，其實就是磚石砌的塢堡。

朱四海也不躲藏，就站在侯家宅子三四百步外的平坦空地上，觀察這座塢堡。

佔地很大塢堡外側，是一圈石牆，高約一丈三尺。

石牆的四角，還有烽火臺一樣的墩臺，放置著四門佛郎機炮，黑的炮口對著四周平坦的曠野。

塢堡外的曠野，全部是平坦的田地，便於藏人的樹林和灌木叢，清理的乾乾淨淨。

塢堡的四周，一覽無。

石牆上站著一名強力壯的家丁，看清楚敵人的方位了，七支擡槍裝好火藥，放在木頭支架上，正對著西面。

還有一隻只各式各樣的土槍和鳥銃。

侯家大管家看見朱四海有恃無恐的站在塢堡前的空地上，後跟著黑一片的海寇，還以爲他是海寇頭子：“這位老爺，侯家願意借糧，千萬別手。”

朱四海看了一眼施大瑄，讓自己帶過來的幾名信得過的匠人朋友，掀開了驢車。

施大瑄的眉頭幾乎擰在了一起，正在發愁怎麼才能用最小的代價，強攻下這座塢堡。

覺察到朱四海看了自己一眼，暫時放下腦袋裡思緒，看向了朱四海走過去的幾輛驢車。

掀開上面的油布，驢車上綁著一堆很奇怪的東西，全部是用黑鐵皮打造的圓柱形東西。

頭部還呈現出一種奇怪的錐型。

也不知道是什麼鬼玩意。

朱四海這幾年就結了三個信得過的朋友，也很講義氣，聽說要來攻打平時見了面都不敢直視的鄉紳，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答應了。

朱四海和三個朋友，先把發架拿下來擺放好。

正對著侯家塢堡，一字排開。

再把十三隻火箭放在發架上，用燃燒速度很快的火繩，把引線一個個的連接在一起。

朱四海右手拿著一個火把走過去，左手拿起了火繩線頭。

大哥給他寄來了很多書籍，尤其是一本做什麼概的書，讓他一定要仔細研讀。

這幾年，朱四海翻了好幾遍了，有很多地方一直沒有看懂。

不過有一句話，卻是一直深深印在腦子裡。

革命是要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