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后,十來個大饅頭和一盤黑黢黢的白菜被端上桌。
顧妙用筷子著盤里的白菜,嫌棄問:“媽,你炒的這是什麼呀?”
李瑛沒好氣睨,低聲:“吃都堵不上你的,別嚷嚷。都好幾年沒炒菜了,一時半會兒連鍋鏟都拿不好,能炒就已經夠不錯了。”
顧玄吃了一口白菜,冷淡眉頭皺了皺,放下筷子掰開一個大饅頭,遞給旁的小虎子。
小虎子接過,大口大口啃著。
李瑛用臟兮兮的圍手,煩躁催促:“快吃快吃!天都黑了!”
都怪那鄉下漁裝病賴在醫院不回來!
要不是懶,奔波兩天的大兒子現在就能在家吃飯,和兒們也犯不著忙前忙后差點兒錯過了飯點。
顧妙咬了一口饅頭,咕噥:“面和得不咋滴,還不如那鄉下人做的呢!”
“甭給我提!”李瑛聲:“早些時候甜甜哭紅了眼睛回來,說那漁家在醫院里跟你哥瞎告狀,還死纏著你哥不放手!跟狐貍似的!”
顧妙轉了轉眼睛,問:“媽,那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攆走啊!”李瑛冷哼:“我老早就跟說過——咱家不是高攀得起的!你哥留洋喝過洋墨水,現在職稱忒高,工資也高,未來前途一片明。他還年輕,咋能讓一個鄉下人拖累一輩子!”
顧妙得意嘻嘻笑了,晃著兩條小辮子。
“整個上京城也就只有我大哥能出國留洋——獨一無二呢!每次我背大哥從國外買來的那個漂亮書包去學校,同學們一個個都要圍著看,還有人求我讓們布料。一個個都羨慕得不得了呢!對了!媽,上周開會的時候,校長又夸我大哥是天才學生。當時所有人都扭頭看著我和阿姐,弄得我們都怪不好意思滴!”
顧玄頭也不抬啃著饅頭:“我沒有。”
慣有的冷淡口吻,平淡如白開水的語調。
顧妙白了一眼,撒抱住老媽子的胳膊。
“反正所有人都羨慕我們家有一個好厲害好厲害的大哥!”
“那是!”李瑛與有榮焉揚起下,笑道:“你大哥讀書那會兒,連續跳了三次級,當時去縣城中學的時候才十歲,所有老師們都驚呆了!校長一個勁兒贊阿奇,想親自給他上課,誰知有些題目反倒還得阿奇教他!哈哈哈!當年上邊來招收天才學生的時候,校長立馬跑去教育局推薦你大哥。”
顧妙“哦哦”點頭,問:“所以后來我大哥被推薦去船廠當機械師傅,對不對?”
李瑛搖頭:“不是‘師傅’,是那個……那個‘機械設計師’。當年是上頭安排的,人家校長推薦不了那麼大老遠的好工作,他還沒那個本事。”
顧妙嘻嘻笑了,好奇問:“媽,我大哥現在一個月能有多工資呀?”
李瑛唧吧幾下指尖,胖乎乎的臉上盡是張揚笑容。
“至得七八十吧。上個月他打電報回來,說年底廠里要分房,按他的級別能分到跟副廠長一樣寬的房子。早上太匆忙,我都還沒來得及問究竟分了沒。”
“真的?!”顧妙雙眼發亮:“還能分大房子——好好哦!早上他回來的時候,我和姐都去考試了。媽,大哥什麼時候回家?大哥帶票布票了吧?今年過年我要做兩件服哦!”
李瑛寵溺睨一眼,笑道:“依你依你!阿奇好幾年沒在家過年了,我打算把后院那頭豬給賣了,到時好好熱鬧熱鬧。”
“哇!太好了!”顧妙撒嘟:“媽,過年我要天天吃豬油拌飯!”
李瑛一向最寵小兒,爽快答應了。
“到時豬油通通要回來炸,不了你最吃的豬油拌飯。”
顧妙掰著饅頭,問:“媽,以后我能不能去大哥的船廠工作呀?跟甜甜姐一樣?”
能去單位或工廠上班是一等一的好去,福利待遇好,工資穩定,逢年過節還能領一些票糧票布票等等。
但不管是單位也好,工廠也罷,都不是誰誰想去就去得了的。要麼是父輩退休兒頂上,要麼就是伴或配偶才能一并安排進單位。
“等你高中畢業再說。”李瑛催促小虎子吃快些,低聲:“你大哥這次回來,我和你們燕姨打算讓他帶著甜甜一塊兒去渝城。等的工作先落實了,其他事就好辦了。”
到時兩人一塊兒工作,同進同出,朝夕相,一切就都順理章了。
顧妙托著臉頰笑嘻嘻:“甜甜姐等了大哥好些年了,可算要得償所愿咯!”
李瑛嘿嘿笑道:“甜甜文化高,人漂亮又心。有你大哥提攜,以后的工資肯定也不會低。到時咱家里又能多一份收。”
母兩人對視一眼,都笑得瞧不見眼睛。
一旁的顧玄聽不下去了,嗓音冷淡問:“大嫂能同意嗎?連娃都給我大哥生了,小虎子下周都要三歲了。就算大嫂不敢不點頭,你們確定大哥會同意?”
李瑛差點兒被自己做的饅頭噎住,嫌棄皺了皺眉。
“當初要不是肚子里揣著小虎子,我早在渝城就將給攆走了。這幾年賴著不走,小虎子又還小,我也只能忍著。也不想想自己幾斤幾兩?一沒文化二沒工作,還是一個鄉下漁!當初阿奇還太年輕,看不出一心想要嫁進城里的賊心思。兩人都分開三年多了,就算當初有那麼一點點舍不得,這麼些年下來,估計早就耗沒了。”
顧玄眸冷淡看著,問:“那小虎子呢?他是大哥的親兒子,是大哥的長子,家里的長孫。他現在才三歲,怎麼可以沒親媽照顧?平時都是大嫂給他喂喂飯搞衛生,你確定你能帶得了他?”
李瑛遲疑了,筷子夾著白菜塞進饅頭。
“那個……這倒不用擔心。甜甜以后就是他的媽。甜甜的心腸最最好,會很疼小虎子的。”
顧玄“呵”一聲冷笑,反問:“世上有幾個后媽會疼別人的孩子?就算現在疼,等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接著疼小虎子嗎?”
李瑛眼神躲閃,啃著饅頭答不上來。
顧妙瞥向趴在大瓷碗旁咕嚕喝米湯的小虎子,低聲:“媽,他都三歲了,能自己吃喝能去廁所噓噓。明年能去托兒所,過兩年就可以上學了。”
“也對。”李瑛恍然笑開了,道:“等甜甜生了孩子,他都能上學能幫著干活兒照顧弟弟妹妹了。”
顧玄將最后一口米湯喝完,將碗筷往前推去,撂在老媽子和妹妹的面前。
“這幾年家里的所有活兒都是大嫂干。你們攆走,這些活兒以后誰干?你們嗎?”
李瑛目瞪口呆:“……”
顧妙滿臉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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