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初刻，一則震驚全長安的消息從大明宮傳出，神武軍中郎將忤逆天子，已經被羽林軍關押。酒肆茶坊間不明所以，多數以為是宮中的不實謠言，在百姓眼里，這位中郎將剛剛懲治了黑心糧商，又平抑了米價，可謂深得天子信重，怎麼可能轉眼間就獲罪下獄呢？

但也有人暗暗揣測，神武軍中郎將在爭執黑心糧商的同時，也得罪了糧商背后的真正東主，那些人都是顯赫的勛戚貴胄，俗語說“斷人財路等于殺人父母”，這等直殺父之仇的大恨事，很可能使得這位年輕的中郎將為眾矢之的。

總而言之，市井之間，各種傳言不一而足，也沒人能說出個究竟所以然。然則，朝廷上下的百們，卻都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秦晉被推出大明宮，押北衙羽林衛駐地時，上的冠帶袍服已經都被全數掉。而且，關押秦晉的地方本就有違常理，按道理員獲罪當付有司負責關押審訊，甚有關在北衙軍中的。

當然，這種況也不是沒有過，在涉及到聚兵謀反時，天子為防備萬一，才會將作的臣子關押在軍之中。

由此，有些員自作聰明，已經得出了一個另所有人大匪夷所思的結論。那就是秦晉涉嫌謀逆，已經被天子當場擒獲。

也有人認為，秦晉本不可能謀反。且不論他的出，就是神武軍中郎將也不過才履職半月有余，一個月前此人還僅僅是個從九品的縣廷小吏，比這種既無出又無資歷的中郎將強出許多的在京武，在長安城中一抓一大把，又憑什麼謀反？

不管真相如何，很多人已經在背地里拍手稱快。就因為秦晉在整頓長安巡防時，得罪了太多的員權貴，至今還有上千名紈绔子弟關押在苑中等候審訊罰。

當天晚間，就在議論漸漸平息之時，秦晉被抓一事又陡起波瀾。經高力士之口確認，秦晉被抓乃是彈劾當朝宰相楊國忠所致。真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任誰都想不到秦晉以幸進之資，居然敢彈劾天子寵臣，當朝宰相的楊國忠，這與蜉蚍撼樹又有何異？

然而，秦晉就這麼做了。百們都想不通，比起哥舒翰的打，楊國忠對秦晉也算頻頻示好，此人究竟是了什麼刺激，竟然瘋狗一般的咬人？

月上西窗，秦晉裹了上木板一般實的被子，這次豪賭究竟是輸是贏他全沒把握，但心底里有個聲音不斷催促他邁出這一步，此時此刻反而坦然了許多。

一聲嘆息自幽暗的走廊中傳進了囚室。秦晉睜開了半閉的眼睛，目穿過囚室的木欄，只瞧見一個蒼老的影立在那里，是高力士。

“秦將軍何苦自討苦吃？”

秦晉對這個老宦沒有惡，答道：“國賊蠹蟲不除，大唐江山社稷危矣！”既然已經撕破了臉，他也就在無所顧忌。

“圣人口詔，秦晉，你要如實回答！”

盡管在囚室之中，秦晉還是起按照唐人禮法行禮應諾。

“朕待你不薄，你因何薄寡義，有此悖逆之言？”高力士頓了一頓又道：“許是你勞頓失神，偶有胡言語，若將日間所言盡數收回，承認失言，朕可既往不咎！”

說罷，高力士又尖著嗓子補充了一句。

“秦將軍，圣人消氣后格外開恩，你可要斟酌仔細了再回答啊！”

他原本不必說這句話，然而偏偏卻說了，秦晉對他頓時又增好。可惜，既然已經豁出去了，又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將軍好意，下走心領，但國是之見豈非兒戲？”隨即又拱手正道：“臣之所言，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國賊不除，朝廷危矣，大唐危矣！”

高力士似乎原本也沒報多希，聽到秦晉如此回答，神也不驚訝，只是又重重嘆了口氣，沒再說一句話，轉離開了囚室。

秦晉重新將裹在被子里，囚室四面風寒無比，若不蓋嚴實點，難免凍壞了肢。忽的，鐵鎖嘩啦直響，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名囚室看守端來了一個銅盆，里面放滿了燒的通紅的石炭，重重摔在囚室中央。

“高將軍看你可憐，怕凍死了，特地吩咐下來，添上一盆炭……”

擱下冰冷的一句話，囚室看守鎖門離去。

秦晉出了幾乎要被凍僵的雙手，湊在火盆上烤著，火熱的溫度霎時間沿著雙臂向全流淌，因為寒冷而僵直的子也逐漸活絡起來。

秦晉并非是得了失心瘋，彈劾楊國忠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這也是他為了營救高仙芝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天子要殺高仙芝與封常清，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為東京的失陷，尋找一個替罪羊，以安，震懾朝野百。其次，因為安祿山的造反又使得本就多疑的天子，對高、封這種常年在西域領兵的邊將節帥甚為忌憚，一旦懷疑的種子在心里生發芽，很快就會長參天大樹。

秦晉彈劾楊國忠尸位素餐，禍國殃民，本上是為替天子重新選擇了一只替罪羊。只不過這只替罪羊的人選并非天子所樂見，但彈章上所列的條條罪狀，又是切實存在的，國事糜爛，宰相也必須有推不開的責任。

秦晉的彈章并非一份，除面呈的一份以外，按照唐制還應另有一份呈送中書省。呈送中書省的那一份，應該在午時之前就可以擺在中書侍郎的案頭。

一旦彈劾的容公之于眾，勢必將在朝野上下掀起一風浪，楊國忠的基比起他的前任李林甫相差太多，能否以一己之力平息議？到頭來還要依靠天子的支持！

天子若不怕朝野人心渙散，那就掩蓋彈劾真相，力保楊國忠宰相之位。如果但凡還存有一國事為先的心思，都要仔細慎重的考慮抉擇。

所以，秦晉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沉下心來，靜靜的等待著，李隆基的選擇。

位于永嘉坊的宰相府邸，今晚將是個不眠之夜。一直閉門謝客裝作養病的楊國忠在午時以后才得知了自己被彈劾的消息，前來報訊的中書舍人竇華被他罵了個狗臨頭。

按照流程，員奏事文書在辰時之前就該悉數送到中書省，為中書舍人竟在午時以后才發現那該死的彈章。

罵完竇華以后，楊國忠又將秦晉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一遍，心中仍舊是怒意難平。他自問待秦晉不薄，甚至還曾有意無意的幫過他一把，何以這廝竟如此恩將仇報？

此時，楊國忠的幾個黨羽齊聚相府之中。這其中除了中書舍人竇華以外，還有侍史鄭昂，給事中鮮于箕，此三人雖然位不顯，但事權極重，分別在中書省、門下省、史臺有著極重的分量。

侍史鄭昂當即建言：

“下吏曾聽聞秦晉在發賣充公糧食時，有營私舞弊的行為，此時正好可以借機調查，澄清真相！”

“此計甚妙！”

給事中鮮于箕拍手附和。

逐漸冷靜下來的楊國忠點點頭，“甚好，此事由鄭史去辦，辦好了，某可向圣人進言，擢升你為史中丞！”

秦晉打擊米價的時候，楊國忠就在其中損失不小，但他知道真正要平抑米價的是天子，況且天子又著人送來了許多金銀財帛，是以對秦晉并沒有多記恨。m.166xs.cc

只是這次，秦晉彈劾楊國忠二十條大罪，條條令他目驚心，須再饒不得此人，趁著天子震怒的當口，就此打的此人再無翻可能。

不過，宰相們的意見也尤為重要，與楊國忠同為宰相的韋見素，平日里雖然有影子宰相的別號，但那是他風頭正盛的當口，現在有人跳出來攻擊他，楊國忠心中也不敢確認，此人究竟態度幾何。

以楊國忠對韋見素其人的了解，此人很可能采取兩不表態的法子，但他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一下。

被罵了個狗臨頭的門下舍人竇華又獻計道：“聽說秦晉和他帶來的那些新安軍，在關外干了不見不得人的勾當，何不也一并遣人去調查一番，說不定有什麼不臣之舉，害怕他再翻嗎？”

竇華諂的笑著，像只狗一樣搖頭擺尾著，只為了博得主人的一句夸贊。

楊國忠對此深以為然，“甚好！此事由你去辦，要快，三日，罪名須得羅織出來！”

聞言后，竇華連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剛剛楊相公向鄭昂許諾，事后可保舉他為史中丞，自己事之后最低也該有個諫議大夫打底吧！

三人附和連連，辭出相府。

楊國忠立刻陷了沉思。整垮秦晉那是次要之事，為今之計首要一點便是探明天子的真實心思。對此，有皇貴妃在宮中，并不甚擔心，但仍舊不能等閑視之，他在考慮是不是應該連夜進宮，伏地請罪，以表明心跡！

思忖良久之后，楊國忠低沉的喚著侍立在門外的奴仆。

“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