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寺香火鼎盛,是這長安城的佛寺最負盛名之。
只是修在半山,上下通行頗不方便。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山路泥濘,愈發不好通行。
馬車一路小心翼翼,從早晨到下午方駛到。
前面是鄭琇瑩,后面是二表哥,雪夾在中間那輛馬車上,格外惴惴不安。
二表哥的脾氣可不像看起來那麼好,還有他送給的東西,分明就是在暗示要好好養著,盡早習慣他。
久坐的雙又開始發麻,今晚上恐怕沒那麼好的運氣逃過去了。
但轉念一想,鄭琇瑩還在,二表哥或許不至于這麼放肆。
于是雪又稍稍安了心,由晴方扶著,下了馬車。
一聽是博陵崔氏的人來了,小沙彌格外熱,告了住持,引了人朝大殿走去。
崔珩一天青襕袍,舉止從容,步伐穩健,同主持一同走在前面
老主持一說起來便喋喋不休,崔珩臉上看不出毫不耐,仍是凜著眉眼,時不時微笑著頷首,一副格外溫文儒雅的樣子,看的鄭琇瑩臉頰微微泛了紅。
雪雖不喜鄭琇瑩,但若是鄭琇瑩當真與二表哥定了親,那二表哥或許也就不會這麼頻繁的找了。
雪默默移開了眼,往后退了一步,留他們并肩。
崔珩一邊與住持說話,余里察覺到陸雪往后躲了一下的樣子,手上的扳指了。
貢品是早就準備好的,佛燈也經久地燃著。
“二公子請吧。”
擺放好了一切,住持引著他上前親自焚香。
崔珩凈了手,往燈里添油,焚香祝禱,神凝重。
雪這些日子也聽聞了那位大表哥的事跡,五馬分尸,的確是極為慘烈,一時間覺著這香殿里的氣氛抑的有些讓人不過氣。
崔珩祭拜完,鄭琇瑩也上前。
聽說,鄭琇瑩時曾在崔氏住過不短的一段時間,原本是要與這位大郎君議親的,但因著大郎出征暫時耽誤下來了,認真說起來,鄭琇瑩給他上香也合合理。
線香上的火星燒的通紅,鄭琇瑩執了香,緩緩跪下,眼神一閉,腦海中不控制地浮現出了當初與崔璟爭吵的場面。
若是當時沒說那些話去刺激大表哥,若是愿意再忍一忍,大表哥興許就不會一怒之下主提出要上戰場。
鄭琇瑩一想起大表哥慘烈的死訊,大夫人暈厥過去的場面,二表哥傷復發疼痛難忍的樣子,執著線香的手便控制不住地發抖。
不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是滎鄭氏的貴,滎鄭氏世代與崔氏聯姻,如今大表哥去了,順理章要嫁給二表哥。
等了三年了,二表哥終于出孝了,期待這樁婚事期待了這麼多年,絕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鄭琇瑩捻著那香,額上微微出了汗。
大表哥,對不住了……
崔珩站在一旁,只見那香已經快燃到的指尖了,可鄭琇瑩還是毫無反應。
他皺眉,了一聲:“鄭表妹?”
鄭琇瑩毫無反應。
崔珩頓了頓,手一抬將那香奪記了過來,摁了香爐里:“你怎麼了?”
鄭琇瑩手上一松,連忙垂下了眼:“沒什麼事,就是想起了大表哥,想起了從前的事,有些傷。大表哥那樣好的一個人,原不該這麼早去的……”
的確是,大哥那樣仁厚的君子,從不與人爭吵,得急了,也最多拂袖而去。
總是微笑著耐心地對待他們幾個弟弟妹妹。
這麼些年,他從未犯過錯,為何偏偏死的那麼慘?
他原本是不該死的。
崔珩手上一用力,那線香生生被折斷。
他捻了捻指腹,又重新取了一支,回頭了陸雪一聲:“你過來。”
陸雪只是二房的遠親,雖則上稱一句表哥,但心里明白的很,平時吃住也就罷了,像祭拜這樣的事是絕不到干預的。
是以當崔珩了的時候,愣了愣:“我嗎?”
“不然呢?”崔珩面無表,冷眼瞧。
這意思便是要也過去了。
“既來了,確實也該上柱香。”
鄭琇瑩見陸雪不,附和著勸道,心里卻忍不住詫異,二表哥對著府里的表姑娘們雖則不算熱絡,卻也極為君子,為何唯獨對這個陸娘子這般不客氣?
但若說不客氣,讓一個外姓來上香,分明又是抬舉。
鄭琇瑩覺有哪里不對。
雪哦了一聲,沒敢反駁,從崔珩手中接了線香,規規矩矩地叩拜下去。
一貫乖巧,叩拜起來便實打實地拜到團上,連額頭與地面相接的聲音都聽的清。
崔珩一言不發,看著鄭重地三拜下去。
其實想想,三年前陸雪也只有十三歲,心智剛開,當時母親又病重,在那種況下,無論是害怕折回去再遭到報復,又或是想等著見母親最后一面不肯折回,似乎都有可原。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他如何能過分苛責?
歸結底還是這爵位的錯,是兩國戰的錯。
天意弄人,人又何其有辜?
三聲叩響,一聲,接著一聲,崔珩眼底的冷意也慢慢退去。
他想,就三個月吧,放過,也放過自己。
到時候烏剌離開長安,他會用他們的來告父兄在天之靈。
陸雪叩拜起的時候,崔珩已經轉走了,了額,尚且有些茫然。
鄭琇瑩上前攙了一把,語氣親昵:“二表哥今日心不好,若是有怠慢,你多擔待。”
雪點了點頭,心里卻有點慌。
二表哥心不好,晚上定然會盡數發泄在上。
雪實在怕了,又生恐鄭琇瑩發現,只能裝作全然和二表哥不的樣子點了點頭:“我沒事的。”
祭拜完崔氏兩位,雪又跟著去給母親立了一個長生牌位,供了油燈。
父親就是個實打實的混賬,既貪圖權勢,又垂涎。
衛氏有權,但貌丑無鹽。
母親有貌,但只是小戶出。
娶了平妻之后,衛氏便以養病為由把母親趕到了庵堂里。
父親礙于衛氏的跋扈,不敢將人接回來,偏偏又按捺不住的,總是夜半去庵堂里記找母親。
母親好好一個正妻,卻過的像外室婦一樣,心便一日日地郁悶下去,積久疾,這才早早逝去。
母親這輩子過的實在可憐,說著是妻,實則是妾,雪曾發誓不要像一樣。
可如今冥冥之中,仿佛又重蹈了母親的覆轍。
這樣夜夜與二表哥私會,和母親當初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唯一的不同便是母親無地等了一輩子,起碼還有個三月期限。
但愿二表哥說話算話吧。
雪在牌位前站了許久,站到指尖都生了涼意。
一出去,才發覺天已經暗了。
山上柏樹森森,綠意盎然,鄭琇瑩正站在樹下同崔珩說話,見來了,鄭琇瑩讓開半步,對招了招手:“辦好了?時候不早了,今晚得在山上住一宿,小沙彌領著我們去看住,你挑一挑,看看住在哪里。”
小沙彌給指著,一一介紹道:“現在寺里還空著東廂三間,西廂五間,東邊臨近大殿,弟子們做早課晚課興許會有些吵,但好在門前栽了大片的花,料想施主興許會歡喜。”
“那西廂呢?”雪又問。
“西廂僻靜一些,但臨著一片湖,夏日多蚊蠅。”小沙彌說道,“不知小娘子想要哪間?”
雪皮,寧愿吵點也是想要東廂的。
“我要東……”正開口,對面卻忽然打來了一道沉沉的視線。
——分明是在警告。
雪明白二表哥的意思了,到的話在上轉了一圈,又改了口:“西廂,我要西廂。”
小沙彌有些沒料到,瞧著這小娘子貴的,不像是個能吃苦的,又問:“那西廂一排五間,不知小娘子要哪一間?”
頂著二表哥的眼神,雪很自覺的指了最里面的一間:“那個。”
小沙彌點了頭,領著人把行李帶過去了。
鄭琇瑩要的是東廂最敞亮的一間,頗有些不解:“陸妹妹為何要了這間,這間環著水,恐怕有氣。”
雪哪里想要這里,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方便二表哥晚上來了罷了。
悄悄抬眼,只見二表哥長玉立,一副矜貴的模樣,仿佛的為難全然與他無關似的。
雪默默嘆了口氣,只含混道:“我近日睡得不好,所以才挑了個僻靜之。”
鄭琇瑩見眼底微青,料想也是,一邊拉著走,一邊勸道:“我通些香料,制備了些安神的香囊,陸妹妹若是睡不著,我待會讓人送幾個給你。”
“不用了。”雪連忙推,暗自祈禱晚上千萬不要過來。
正著急的時候,卻約聽見二表哥極輕地笑了一聲。
雪愈發憋悶了。
鄭琇瑩卻以為這是對笑的,臉頰微紅,也不再提。
西廂房果然僻靜,一排六間,只住了一間。
門前還有一大片湖泊,與前院隔開。
雪雖選了這里,還是有些不放心,指著那亮向著邊的小沙彌問道:“這間住的是誰?”
“是個在佛寺養病的男客,已經住了小半月了。”小沙彌想了想。
“男客?”雪皺眉。
“施主不記必擔心,這客人弱,從早到晚都在房間休養,輕易并不出來,為人也極為溫和。”小沙彌怕擔心,又解釋道,“且這房門都是落了鎖的,院子里也有看守,小娘子若是實在不放心,現在挪去東廂也可。”
東廂住了太多人了,相比之下還是這西廂便利一點。
雪想了想,還是沒走。
只是開了門進去時,約聽見那邊也吱呀了一聲,仿佛有人打開了窗在窺探似的。
再回頭,卻又瞧見那窗子關的好好的。
大約是看錯了罷……
疑心是自己做賊心虛,了腦袋,晴方把門關嚴實了。
僻靜歸僻靜,這臨水的房子蚊蟲是真多。
雪剛進去沒多久,上便被咬了幾個紅腫的大包,又痛又,在白皙的皮上格外顯眼。
“娘子,您怎麼偏偏選了這里?”晴方一邊揮手趕著蚊子,一邊抱怨,“您瞧,這蚊子都快有指甲蓋大了。”
晴方兩手一拍,捉到了一只碩大的蚊子,暗自咋舌。
雪抿著不答,只叮囑:“你今晚不必守著了。”
晴方一聽,恍然明白了過來,又不嘆,真是看不出來,這位二公子表面上澹泊寡,高不可攀,實際上卻這般重,迫的。
晴方沒再問,收拾了好久,才勉強把房里的蚊蟲趕的差不多。
白日里舟車勞頓,晚上又費了這麼大的力氣,雪渾疲累,沒等到二表哥來便先睡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雪忽然有些不過氣,口像了一塊巨石一樣。
渾也熱的厲害,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忽然,口微疼,被嚙了一下。
“走開……”雪嘟囔著,疑心又是蚊蟲,煩悶地手去趕。
可的手指一揮,卻忽然到了高的鼻。
正半夢半醒,胡了那廓,才發覺是個男子。
不知怎的,雪忽然便想起了傍晚剛來時對面窺探的那雙眼,渾一悚睜開了眼。
眼前卻是一張悉的臉,朗目高鼻,英氣人。
——原來是二表哥。
“怎麼了?”崔珩被打斷,聲音不悅。
雪松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我還以為是對面的那個人過來了。”
對面的人?
崔珩方才似乎過窗戶的影子看到了一個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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