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亦諧的回答，確實出乎了那白僧人的預料。

若換作一般人，在背後說別人壞話時被抓包還被反嗆一句，那肯定是很尷尬的，但孫亦諧卻靠這一句話全給防出去了。

白僧人一琢磨：這小子有點兒沒臉沒皮啊，那我繼續逗他也沒什麼意思了，直接正題吧。

「哼……好吧，我就當你聽不懂。」白僧人冷哼一聲，把剛才那事兒一筆帶過，順勢又道，「那我再請教你們另一件事……」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冷，「你們此前可曾見過兩名僧人……他們一個四十來歲，形枯瘦，另一個三十歲上下，材非常高大……」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呢，孫亦諧和黃東來就已經明白這和尚指的是誰了。

此咱也書中暗表，眼前的這名白僧人，和前文書中死在川棚莊裏的那兩倆和尚――阿坊義亙、阿坊幸亙，乃是同門中人。

雖然他們旅行時一般都會對外宣稱自己是「一向宗」的人，但其實他們真正的宗門，名為「形宗」。

，即校正；形，即人形；從這名字您大致也能猜出……這不是什麼正經的宗門。

事實也確實如此，這「形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邪宗，宗皆是一群以「採生折割」的買賣為本，以此來研究各種邪的邪僧。

我說「採生折割」這詞兒可能有人不明白，簡單說吧，即便在人販子這一行中，這也屬最最歹毒的一支；他們會將正常的兒拐去，挑選出一些他們認為相貌好的賣娼門，剩下的則進行慘無人道的殘害，或是剮目割舌、或是斷其四肢……把好端端的人生生殘害「怪」，再拿去展示乞討，以此博取世人同，賺取錢財。

在我們所悉的歷史中，《明律》上便有一條――凡採生折割人者，凌遲死，財產斷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雖不知，併流二千里安置。為從者斬。

從這兒便可以看出，這行存在已久，且令人深惡痛絕。

而且，「採生折割」不僅是中原，外國也有，您要看過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應該會有印象，那片里也有相關的節。

眼下這「形宗」，乾的就是類似的事，不過細節上有所不同……

因為在這日本戰國時期大部分老百姓都自難保，所以指抓孩子去街上「展示乞討」、「博取同」這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將孩子拐去先「改造」一番，再賣給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富人或大名，這門生意是有的。

形宗這幫邪僧，便是趁著這世，冒充僧兵四旅行，並伺機擄掠兒；待把孩子抓回去之後，他們便會把其中一部分小孩按照「客人的要求」進行改造並送去，收取大量的報酬，而剩下的其他孩子，則都被他們用來研究邪了。

前文中的「阿坊幸亙」，便是一名在十多歲時被形宗抓去的孩子，早在年時期他就已經被改造了一「偶」，由義亙腳趾上那十個刻有咒文的指環控著，儘管他還存有一些人的本能，但基本已被改造的與行走無異，一旦咒的聯繫斷絕，便會隨義亙一同死亡。

看到這兒估計大家也都明白了，此刻這名白僧人邊帶的那三個黑僧人，也都是他控的「偶」。

在形宗，邊帶的偶越多，代表其邪越強，自然的，其地位也就越高。

此前被宮本武藏一刀斬殺的阿坊義亙，態度雖是狂，但實際上也就是個小頭目，只比邊一個偶都沒有的基層嘍厲害些。

不過當下這個白僧人可不一樣了，他在形宗是妥妥兒的幹部級別，像他這樣的高手，形宗總共也就五人，這五個人能作三到五偶不等；而這五人之上，是兩名可以控七偶的宗護法；再往上，便是能同時控十偶的宗主。

且說眼下，孫黃二人只聽那白僧人說了一半，便迅速換了一下眼，然後就很默契地開始裝傻。

「不知道不知道。」孫亦諧還沒等那白僧人把整段話講完，就故意用不耐煩的語氣打斷道，「什麼僧人不僧人的，又不是什麼大，就算在旅途中遇到，誰會去留意他們的高矮胖瘦啊？」

他這話說得倒是沒挑兒，除非對方有證據，否則他說沒留意就是沒留意。

然……那白僧人聞言，卻是冷笑道：「是嗎？那你邊那位『黃桑』，上為什麼會帶著我那同門之呢？」

聽到這句，黃東來便懂了，原來對方是通過某種方法知到了自己從阿坊義亙的上順來的那「十個指環」，故有此一問。

「啊？」黃東來早就判斷那義亙不是什麼好人，現在有個自稱是其同門的，那肯定是先試探一番再說啊，於是他順勢就接過了話頭，「這位老師父，東西可以吃，話可不能講啊……你怎麼就能知道我上帶著什麼件？又憑什麼說這件是你同門的呢？」

「……」白僧人也知道黃東來是在試探，故沒有回答對方的疑問，他只是又發出幾聲怪笑，便接著道，「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就問你，你上是不是帶著十個鐵制的指環？」

黃東來心道：「這貨不但明確說東西在我上，還把東西是什麼、以及數量都報出來了，那我再強行否認，這對話就進行不下去了，要不姑且先認一部分，這樣才能跟他繼續扯皮……」

想罷，他便回道：「是又怎麼樣？」

「既然你承認了……」白僧人面得，接道，「那不妨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從義亙那裏拿到這些的吧，以及……義亙他還活著嗎？」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什麼義亙啊？」黃東來豈會乖乖順著對方的要求來答，「我上是帶著幾個指環，但這些都是我自己的啊。」他微頓半秒，「哦，難道你想說，誰的上只要帶著一堆戒指，就都是從你同門那裏拿的？你有證據麼你？」

白僧人見黃東來還想套話，便也開始扯皮：「哼……那倒是奇怪了，這兵荒馬的年頭，上帶著那麼多指環的人可真不多見，莫非你是名珠寶匠嗎？」

「是啊。」黃東來頭一仰，大言不慚道，「我就是珠寶匠，怎麼了？我還就擅長打指環，不行嗎？」

白僧人都快被他這胡攪蠻纏的勁兒給氣樂了：「那你的意思是，你上這些指環，是你自己打造的？」

「說的沒錯。」黃東來用擺爛一般的態度繼續扯道，「我告訴你，就這種指環……我隨便打打就是十幾二十個，前幾年我們村兒有一索大爺，就來找我訂做，說是三枚送給村中土豪，七枚送給村裏的工匠，九枚送給那些種地的農戶……」

「閉！」白僧人終於是被黃東來這胡說八道的不配合態度搞得破了防，「別再胡扯了！快說……指環哪兒來的？義亙怎麼了？」

伴隨著他這聲憤怒的咆孝，他邊那三名黑僧人，或者說三偶全都手持刀站了起來，儼然是一副隨時要殺過來的樣子。

雙諧一看，這和尚是要跟他們手上過啊，便雙雙起，準備迎敵；孫亦諧起前還自信滿滿地轉頭對隼人說了句：「不要慌，躲我們後面就行。」

而隼人呢，這會兒其實還在疑著：為什麼孫兄和黃兄能用如此流利的日語跟那個和尚胡說八道？以及……他倆怎麼好像走到哪裏都能遇上仇人？這裏可是日本啊，他們是怎麼辦到的？

另外，在一旁看了半天戲的馬杉重藏……雖說還不明白這兩邊到底有啥過節，但他眼瞅著雙方要開打，自也不會坐在那兒等著被殃及――重藏也在這幾秒便做好了使用其渾解數來應對各種突髮狀況的準備。

就在這三方劍拔弩張、如箭在弦，且殿靜謐一片的當口，意料之外的況又發生了。

嘶嚶――嘶嚶――

這一刻，空闊的社殿，忽然響起了磨刀的聲音。

這聲音飄飄悠悠、回回盪，讓人一時也分不清究竟從何而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聲音的源頭絕對是在屋裏，並非是屋外傳來。

然而，眼下這社殿的源，除了窗外進來的些許月，就只有中間神臺上的那幾排白蠟燭了，這點顯然是照不全這大殿的邊邊角角的。

於是，對峙著的三方，都不由得開始思考――這周遭的黑暗中，是不是還有第四方存在？以及這第四方在這微妙的時刻突然發出這種滲人的靜是要幹嘛？

「你的人？」兩秒后，孫亦諧看向馬杉重藏，直接就問了這麼一句。

重藏知道事到如今他也沒必要再裝什麼路過的平民了，故沉聲回道：「非也。」

當然，他也不會主說出「我就一個人」這種對自己不利的信息，只是表明了至發出磨刀聲的不是他的手下。

「和尚，這聲音……跟你也沒關係吧？」孫亦諧又沖白僧人說道。

白僧人沒有像重藏那樣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既不知道這聲音的來源是什麼，也不知道孫亦諧是不是在演戲。

不得不說，這個白僧人的警戒心還是很重的，他之前就一直防著雙諧的試探，現在又懷疑這黑暗中的響有可能就是雙諧他們那方的人手，而後者東問西問只是為了假裝在暗的一方和自己沒關係。

思考了幾秒后，白僧人才道：「那你現在是不是想說……我們應當暫且休戰，先搞清楚這聲音是怎麼回事？」

「不用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因為我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孫亦諧說著，便瞥了眼黃東來，「對吧？黃哥。」

「啊……妖怪唄。」黃東來接的這句也是毫不避諱。

可重藏一聽這話，滿頭問號啊，他心中念道：「什麼玩意兒？你們這套說辭也太爛了吧，雖說這三更半夜、山中神社的環境，是嚇人的，但你們要用『鬧妖怪』這種理由，來擾那幾個僧兵，這未免也太……」

他剛想到這兒，卻突然到側後方滲來一陣颼颼的寒風。

重藏為一名甲賀流的忍高手，或許不識得妖氣，但殺氣他絕對是悉的……因此，這一剎間，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就翻腕一抖，將一支苦無握在了手中，並快速舉向了自己的側。

下一秒，便見得……重藏後的影中，閃出了明晃晃的一道刀，奔著重藏脖子就橫斬而來。

當――

重藏舉起的苦無剛好擋住了這突然的一擊。

然，擋住攻擊的他，卻是被這一斬的力道生生推飛了出去，撞在了幾米外的一柱子上。

這一撞可不輕，重藏險些被撞暈了過去，還好……由於他剛才格擋時是反手握的苦無，而對方的斬擊力道又極為巨大，所以在他被擊飛之前，其手中的苦無已經被衝擊力推得扎進了他的小臂外側，這破開的傷口上傳來的刺痛反而讓他勉強維持住了清醒的狀態。

而同一時刻，另外的兩路人，也看清了襲重藏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那是一個頭部碩大，軀幹和四肢卻相對細短的人形怪；它的面容很接近人類的老人，但額生雙角、獠牙外翻；它上穿著一套深的破爛和服，赤著雙腳，雙手各拿著一把大小和造型都已十分接近始解斬月的巨大菜刀；而它走路時的姿態，也似老人一般，彎腰駝背，巍巍。

此，名為「山姥」，也有直接「鬼婆婆」的。

據日本民間傳說，從前有個村子裏的年輕人為了減吃飯的人口，就把老人送到山裏自生自滅……於是就有老人化為了山姥。

在一些鬼怪故事裏，山姥常以溫和的老婆婆形象出現，提供那些走山中的旅人餐宿，等旅人睡著后就開始磨刀，磨完就要吃人。旅人因為聽到磨菜刀的聲音醒來，看到山姥出真面目就逃跑，然後山姥會以驚人的速度持刀追趕，最後只有那些能得到神佛保佑的人方能逃，而惡人往往會被抓住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