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城裡。
天黑了,聶婆子纔回到自家小院。
還沒進院門,聶婆子就聞到了油香味兒、香味兒,忍不住深吸了幾口氣,眉開眼笑。
院子裡三間上房,東西各兩間廂房,都十分破舊了。
這會兒,只有做廚房的西廂房裡燈火通亮。
“太婆回來了!”坐在竈前燒火的大妞兒先看到聶婆子,脆聲道。
“想著阿孃快回來了,盛了碗湯給你晾上了,阿孃先喝湯,今兒咱們吃油渣燴白菜。”媳婦兒棗花笑的眼睛細瞇。
案板旁邊,一週多點兒的小孫子招財站在木頭車子裡,手裡抓著塊,啃得一手一臉的油,看到聶婆子進來,將手裡的衝聶婆子過去,“又又!”
“唉喲我的乖孫子,你瞧你這吃的。嗯,又又好吃,招財吃吧。大妮兒吃沒有?”聶婆子上前親了口招財,又問了大妮兒一句。
“吃了,啃了這麼大一骨頭,上面全是,都吃撐了。”大妮子笑道。
“妮兒爹呢?”聶婆子端起湯。
“打酒去了,阿爹說今天活多,太婆肯定累壞了,說打兩角酒,讓太婆解解乏。”大妮兒連說帶笑。
說話間,聶婆子兒子聶大拎著酒回來了。
棗花把油渣燉白菜盛到盆裡,掀開蒸籠拿出白麪大饅頭,一家人就坐在廚房裡,吃的呼呼嚕嚕,香甜無比。
吃了飯,聶婆子拿過那兩角酒,和棗花道:“妮娘,給招財洗洗,讓大妮子看著他先睡吧,咱說說話兒。”
“好。”棗花應了,舀出蒸饅水,給招財洗了幾把,抱起招財。
大妮子一條好好兒的,另一條,小以下都沒有了,過子撐著,跟在阿孃後面,進了東廂。
“你把那炭盆燒上,端東廂去,今天這天,格外的冷。”聶婆子又吩咐兒子聶大。
“娘,你看你這……”後面的話,聶大沒說出來,不滿的瞥了他娘一眼。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有燒炭盆的?就算今年掙得錢多,能燒個一回兩回的,那也得等過年的時候,大年三十,守著歲,燒那麼一回炭盆。
“大妮兒那,不頂事兒。招財又能鬧騰,鬧個幾回,被窩裡那點兒熱氣兒就沒了。
就放一盆炭,燒完不添了,有這一盆炭,那屋裡也能暖和些。”聶婆子抿了口酒。
聽聶婆子說到大妮兒的,聶大嗯了一聲,起去拿炭,引火燒炭盆。
沒多大會兒,聶大和棗花先後回來,聶婆子示意兩人,“坐,咱孃兒仨得說說話兒。”
聶大挨門口坐著,棗花坐在燈下,納著鞋底。
“你把封掌櫃找你那事兒,跟棗花說說。”聶婆子吩咐兒子。
“回來就說了,就是讓咱們給他們四海通達送信兒,說是一封信給八個大錢。”棗花接話道。
“那你倆說說這事兒。”聶婆子嘆了口氣。
“那四海通達一開出來,阿孃不就一直看著呢,說是一天送的信,連咱們順風一半都不到。”棗花先說話。
“封掌櫃還說,除了一封信八個大錢,一個月另給一兩銀子,有活沒活都給,只要他們四海通達還開著,這活就是咱們家的,不換人。”聶大接了一句。
“阿孃啥意思?”棗花看著聶婆子。
“你沒跟你媳婦說全,你都說說,都說全了。”聶婆子示意聶大。
“那都是沒用的話。
封掌櫃說,咱們順風的東家是個小娘兒們,說一個娘兒們能幹啥,說人都沒長,幹啥啥不。
還問我:從古至今,你聽說過人能事兒的麼?
說順風撐不了幾天了,說咱們要是跟著順風,要不了幾個月,就落得跟從前一樣,吃了上頓沒下頓。
還說,他請咱們,是看咱們可憐,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說這一個月一兩銀子的活,他放個風,想接這活兒的,眨個眼的功夫,就能排滿一條街。
就這些。”聶大說得飛快。
“你咋想的?”聶婆子看著兒子,接著問道。
“咋想倒沒咋想,就是有點兒愁,那封掌櫃說,除了順風,和他們四海通達,說是還有一家呢,年裡年外肯定也要開出來了,到時候,咱們這淮城裡,就得有三家。
咱們這信,是比原來了不,那小報得更多。
封掌櫃那邊,寄一封信比咱們二十個大錢,還送東西,一份小報比咱們五個大錢,也送東西。
咱們這價,李大掌櫃那話說死了的,一文不許,信不提,這小報,一天比一天聲賣得,只怕過了年,咱們的小報,就賣不出去了。”
“娘,他們這是要垮順風呢。”棗花沒心思納鞋底了,眉頭擰。
“棗花這句是實在話。”聶婆子嘆了口氣。
“阿孃,我也是這麼覺得,四海通達財大氣得很,那個封掌櫃,往府衙裡都是常來常往的。
順風真要是被他們垮了,那咱們……”聶大憂慮的看著聶婆子。
“封掌櫃騰了三間門面出來,四海通達那招牌掛那麼大,他那鋪子裡,都是二十來歲的利落夥計,往鄉下送信,都是騎著大青走騾,他那鋪子裡缺啥?啥都不缺!
那他找咱們幹嘛?不就是花幾個小錢,買得咱們不做順風的生意,讓順風在咱們淮府的鋪子關門麼。
咱們接了他這一個月一兩銀子,那鋪子關了門,至,這淮府往外寄的信,還有小報生意,就全歸他們四海通達了。
唉,這招毒啊!
他們肯定不在淮府用這招,這一路直到無爲府,只怕都是這樣。唉!”
聶婆子連聲嘆氣。
“那咱們怎麼辦?”聶大愁眉苦臉的看著聶婆子。
“這一路到無爲府,好些家鋪子呢,指定有心的,這事兒,李大掌櫃想到沒有?”棗花沒心思納鞋底了,把線纏到了鞋底上。
“從有了那什麼四海通達,我就想著這事兒了。那四海通達一開出來,我就知道不是小事兒。”聶婆子仰頭喝了杯中酒。
棗花和聶大四隻眼睛看著聶婆子,等往下說。
“我想來想去,咱們就跟著李大掌櫃!”聶婆子啪的一聲,將酒杯拍到了桌子上。
“那……”
“聽咱娘說!”棗花拍了聶大一把。
“李大掌櫃找到咱們的時候,咱們是啥景?大妮兒病著,你得連水都沒了,招財的一哭一夜。
要不是遇到了李大掌櫃,這會兒,咱們這一家,是什麼景?
這人,得講一份忠義。
順風要是這會兒倒了,李大掌櫃關門不做了,咱該到哪家到哪家。
順風沒倒之前,咱不能走。
現在這樣的時候,咱甩手走了,就算不去四海通達,就是甩手走了,不幹了,那不就是從背後捅李大掌櫃刀子麼?
這做人有做人的講究,這樣的事兒,咱們不能幹!
這是頭一條。”
棗花不停的點頭,娘這話,贊得很。
“第二條,這速遞的生意,可是李大掌櫃頭一個開始做的,從古至今,可從來沒有過!
這小報,也是李大掌櫃開始做的,從古至今,也沒有過!
李大掌櫃這做的,可是開山立派的事兒!
能開山立派的,哪有簡單人兒?
四海通達跟在順風屁後頭,四下裡挖牆角,有樣學樣兒,就這樣做生意,他能做好了?
我可不信!
我覺得,咱們順風,指定幹得過他四海通達!”
聶婆子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棗花和聶大一起點頭。
“你倆覺得好,那咱就這麼定了,只要順風這牌子不倒,李大掌櫃沒關了鋪子,咱們就做順風的生意!
要是李大掌櫃關了鋪子,那就到時候再說!”
“到現在,咱們手裡已經攢了十七兩四錢半銀子了,”棗花接話道:“就算順風關了鋪子,咱們沒活幹了,那也比從前強!
咱們可從來沒有過這麼多銀子!從前咱都過來了,往後還怕啥!”
“棗花說得對!”聶婆子拍了拍媳婦的肩膀,看著聶大笑道:“真要到那一步,有這十幾兩銀子呢,咱就在咱門口擺個香藥攤子,怎麼都能活下去!”
“我也是這麼想。”聶大笑道。
……………………
一個臘月,從淮府到無爲府,這一路上的順風派送鋪,四海通達挖了一遍兒,陸陸續續有七家投奔了四海通達。
一共二十家派送鋪,只走了七家,竟然沒過半!
李桑心相當愉快,看人的眼,還是相當不錯滴!
李桑在四個州的遞鋪裡,都安排了備用的人手。
騎手們都是領過吩咐的,這七家派送鋪,騎手送信時見鋪門沒開,立刻就頂上了,再找人往遞鋪送信兒。
一兩個時辰後,後備的人手就趕到了,一家鋪子兩個人,一個看鋪子,一個送信,從騎手那兒接下鋪子,照常開門做生意。
七間派送鋪,耽誤的最長的一間鋪子,也不過晚開門了半個時辰。
顧晞從江都城撤回來的那些諜,在四海通達開出來半個月,就全部安排進了順風速遞鋪。
之後,李桑還是源源不斷的要人。
顧瑾和顧晞,上文誠,議了半天,把這事兒到了文誠手裡,由文誠經手挑人。
直到臘八那天,文誠一共挑了二三十人,全部送進了順風速遞鋪。
四海通達這一場挖人之戰,李桑發話,金跑,文誠忙了個人仰馬翻。
……………………
冬至大過年。
建樂城的小民,哪怕借錢,也要熱鬧隆重的過好冬至,跟冬至比,過年倒在其次了。
不過大常三人對冬至沒什麼興趣,對冬至大過年這句話,三個人一起嗤之以鼻,不管一年多節,不管什麼節,能有大過年的?
那不可能!
大約是冬至大過年這句話,冒犯了大常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年,在大常的辦下,冬至這天,連頓餃子都沒包。
李桑對所有的節態度一致:沒有最好!
四海通達鑼鼓喧天的開業,到冬至過後兩天,正好一個月。
大常先盤了一下帳,悶聲道:“老大,這一個月,咱們鋪子裡,這信可了不。”
“了多?”李桑嗑著瓜子,隨口問道。
“得有三。”大常擰著眉。
“才三?”李桑愉快的哈哈笑了幾聲,將一粒瓜子殼吐得老遠。“我以爲得過半呢。
大常啊,你個子這麼高,那就得比別人看得遠一點兒,廣一點兒。
四海通達從開業到今天,天天有熱鬧,回回大手筆。
咱們日夜兼程,他們立刻就跟進了,一樣日夜兼程的送信。
可人家一封信,比咱們便宜二十個大錢呢,不便宜,還送東西,頭一天送的啥來?”
李桑看向金。
“頭一天送定勝糕,連送了十天。一小包,六塊,六六大順。”金答的飛快,“孫大頭家的,建樂城名牌兒!
黑馬去孫大頭家問了,那一小包,三十個大錢!
孫大頭鋪子裡的夥計說,平時零賣,那一包也就二十個大錢,四海通達訂的太多了,他們東家做得煩,就把價兒要高了。
夥計還說,他們東家做糕做的發了好幾回脾氣了。”
“定勝糕送了十天,後頭又送……”
“筆墨盒!”黑馬趕搶著答道:“咱們家陸先生去看過了,說那筆墨盒小是小了點兒,正經不錯,比他用的那個強,說那一個筆墨盒,得四五十個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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