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與亭被安置在了元和殿。

元和殿距離養心殿、坤寧宮都有老長的一段距離,六公主在宮中待了兩三日,每當要轉出門時，便會被宮人攔下。

宮人麵容平靜，道：“外頭風大,公主還是在室歇歇罷。”

六公主氣悶，轉回去,在亭的對麵坐下：“你便不急？”

亭手衝了一壺茶出來,啞聲道：“書中誠不欺我,大晉的茶果真要更香冽些。”

六公主見狀，更覺得氣悶：“你倒是有興致……”

“急有什麽用。”

六公主在屋子裏轉了兩圈兒，便又走到了門邊去，地盯著那宮人,道：“我不能去見皇後娘娘嗎？我想同話。”

宮人掀了掀眼皮，道：“娘娘這兩日病了。”

六公主驚訝道：“病了？什麽病？嚴不嚴重？”

宮人便閉口不言了。

六公主轉又回到了亭的邊坐下,啞聲道：“莫不是那……”

亭淡淡道：“不是。當是風寒罷。”

“你又知道了。”

“那日見行走在雪地裏,沒有披大氅,當是了寒。”

六公主抿了下,歎氣道：“大晉人的果真是要弱些的。”

亭沒有話。

到底還是淄國的人命更，百煉不死。

這廂坤寧宮，碳火燃得極旺，室撤去了香爐，隻餘下點點藥香味兒。

帷帳落下，過層層帷帳，約能瞥見床榻上側臥著一個人影,人影修長。這時候一陣腳步聲近了，帶來一陣淡淡檀香氣，那是裳上熏的香。

纖纖玉手勾住帷帳，高高卷起，作稍顯一笨拙。

跟著方才在床榻邊上坐下了，寬大的擺便就此拉拽到了地麵上。

的子微微前傾，幾乎擋去了床帳的線。

“皇上……皇上……吃藥……”細聲細氣地道。

床榻上的人，方才堪堪睜開了眼，泄出點點冷厲的，他抬手扣住了的手腕，低聲道：“不吃。”

這病的，並非是楊幺兒，而是蕭弋。

楊幺兒從前居在農家院裏，缺食是常有的事，打從來了京城，便又是錦玉食地好生養著，愈發好了起來。

於是冬風吹來，冰雪拂麵……雖冷，但卻不會涼。

蕭弋便恰恰不同了，他年時弱多病，後來日漸轉好，但為了裝作仍在病中，便也總居在線晦暗的地方，如此長久下來，自然有所影響。

於是一陣風吹來。

楊幺兒躲在了蕭弋的懷中，蕭弋便染了風寒，猝不及防地病倒了。

如今與從前不同。

從前皇帝若是不病，那才奇怪。

可現下，皇帝若是病了，便反倒大臣們失去了那份心敬畏之心，想著左右皇上也是要病的，一場冬風都能皇帝病下來，若是改日再病倒，那便不能算作是他們氣倒了的。

因而對外都是道：皇後娘娘病了，皇上憂心皇後，便暫居坤寧宮，不見大臣，朝務隻管送往坤寧宮。

大臣們也並不疑心。

他們都見過皇後娘娘是何等絕，皇帝年紀，因而心下多有不舍，恨不得住在床榻邊陪伴，那都是正常的事。

何況他們心底下，原本就盼著皇帝耽於才好呢。

皇後病了，問安的折子倒是往宮中遞了不，楊幺兒自是不會翻的，隻管等著煎藥，藥煎好了，劉嬤嬤便親自捧到的手邊，道：“勞煩娘娘了。”

楊幺兒眨眨眼，便又聽劉嬤嬤道：“皇上不喜吃藥，要娘娘花些心思。”

如今，楊幺兒坐在床榻邊上，便有些茫然無措了。

他不喜吃藥。

便替他吃罷……

這樣，藥味兒就都進的裏了。

楊幺兒想著便掙開了蕭弋的手。

蕭弋察覺到的作，便又閉上眼，有氣無力地道了一聲：“幺兒，朕不吃藥。”

楊幺兒也不出聲，隻捧起了藥碗，湊到邊，自個兒灌了一口。

是極苦的。

但還是香的。

一個人便能喝幹淨的。

蕭弋約聽見了吞咽聲，他霎地睜開眼，一瞧，便見著楊幺兒在他的床榻邊上，捧著他的藥碗喝。

蕭弋眉心一跳，他四肢陡然來了力氣，立馬翻而起，然後重重地扣住了楊幺兒的手腕，奪過了手中的藥碗。他將藥碗放旁邊的矮櫃上隨手一放，隨即便住了的下，傾吻了上去：“張。”

楊幺兒便當真呆呆張。

藥太苦了。

親上去的那一剎，苦味兒就往蕭弋的裏鑽。

他撬開了的齒，長驅直。

卻早已經將藥都吞下去了。

蕭弋生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哪裏見過像這樣勸人喝藥的，你不喝，那我便替你喝……實在是又呆又傻。

他將口中剩餘的藥卷走，如此方才鬆開了的胳膊。他開口，聲音沙啞，道：“喝朕的藥做什麽？”

“嬤嬤讓喝，你不喝，我就喝了。”楊幺兒乖乖地道。

的瓣帶著一點被藥染過後的褐，但又帶著一點被吻過後的淡淡，瓣飽滿，鮮豔滴似的，引人想要去啃咬。

蕭弋頭還有些昏沉沉的，他抬手撐住額角，低聲道：“下回莫要喝朕的藥了。”

“你……”

蕭弋放下手，端起那碗藥，道：“朕自己喝便是了。”

楊幺兒點點頭，便定定盯著他的，似是非要看著他喝幹淨才罷休。

蕭弋便隻好一口氣喝了下去。

等喝完，他腦子裏似乎有什麽埋藏在深的東西，鼓噪而，連帶他的太都跳了起來。

但他麵上沒有出一點異，他靠住了後的枕頭，看向楊幺兒，道：“朕方才不該親你。”

“嗯？”

“會將病氣過給你。”罷，他眉間便淺淺地皺了下。

“不會。”楊幺兒道。

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臉，低聲道：“暖的。”

罷，還踢掉了腳上的鞋子，一個翻上了床，坐在了蕭弋的上，道：“好好的。”

蕭弋腦子裏有把火在燒，這會兒裏也有把火在燒了，不，倒也不止一把，像是三把火在一塊架著燒。

他想笑，但又覺得有些無奈。

這樣，他又怎麽是好？

蕭弋堪堪抬手扶住了的腰，將人放倒在了自己的邊。

楊幺兒便就這麽乖乖陪著一塊兒躺了下來。

蕭弋再一抬手，便將帷帳都拉了下來，於是將床榻上的景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朕不喝藥已經有好幾年了。”他的嗓音嘶啞，像是被什麽撕裂過了一般，無端讓人有種一顆心跟著揪起來的覺：“不管是染了風寒，又或是頭疼難當，又或是其它有所不適。”

“藥，有時是治病的良藥，有時是摻毒的絕命散。朕自年時，那時尚未有自保之力，便總免不了吃到毒藥。有些藥，是想要將你變作傻子的，有些是想要一日日挖空你的，使你不知不覺亡的，還有些便是使你日日嘔，一日比一日難，最後死狀如骷髏的……”

罷，蕭弋咬了咬牙，嗓音微冷：“朕曾經吃過一碗藥，是朕前日染了風寒，第二日先帝將朕從床榻上抱起來，端著一碗藥，親手喂朕吃下。卻不想，連這樣的一碗藥都著了旁人的道，那藥吃進腹，五髒六腑都攪作一團，口鼻流，腦子裏嗡嗡作響，仿佛與整個人世都分隔開來，已經一腳邁了鬼門關中……”

楊幺兒怔怔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便不了了之了。朕雖痊愈，但背後歹人也未能抓出來。先帝仁慈，又或者該當是懦弱，連親子命都無法護佑……”

楊幺兒突然將手掌鑽了被子裏，又鑽了他的裳裏頭。

的手是溫的，一進去，蕭弋的作便猛地頓住了。

而卻隻是將手掌在了他的口，問：“攪一團？”

蕭弋抬手按住了的手，啞聲道：“沒有攪一團。”

楊幺兒便想回手，蕭弋卻按著不讓走了。

他微瞇起眼，道：“那時，朕便想，朕來日是絕不會做仁君的。朕寧願做一暴君。縱使殺無數人，但到底對得起自己，和自己想要護佑的人。”

楊幺兒懵懵懂懂地抬臉看他。

蕭弋被的神逗得心下一，他出削瘦的手指勾住了的下尖，低聲道：“若是朕做了暴君，你知曉日後史書裏要如何寫你嗎？”

楊幺兒搖頭。

“撰寫史書者多為男子，他們慣於將亡國不幸、政變之災，都歸結於子上。他們興許要寫，岷澤縣楊氏，君上，以致朝政大，大晉皇帝行事殘暴荒、百姓民不聊生……”

楊幺兒忙抬手擺了擺：“不不，不是，我不是。”

蕭弋親了下的麵頰，聲音更見喑啞：“嗯，幺兒不是。”

他頓了下，道：“於是……朕便覺得，朕無法做個暴君了。”罷，他便覺得頭更沉了，於是就此歪倒仰躺下去，雙眼合上。

腦子裏鼓噪、敲擊的疼痛這才漸漸散去了。

楊幺兒鬆了一口氣：“好，好。”

罷，便又掀了掀被子，跟著鑽了進去。

蕭弋連眼皮都睜不開，隻好啞聲催：“莫要進來，過了病氣。”

楊幺兒卻實在懶得了，便覺得拿現下也不了的皇上做枕頭是極好的。

蕭弋一把攥住了纖纖的手指，捂在了自己的掌中，聲音喑啞又帶著點點火氣：“……幺兒再不出去，朕不做暴君了，但荒卻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