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唐嫵是不太想提起徐鐸這個人的。

原因很簡單，一個從小顛沛流離的姑娘，被一個老實又俊俏的掌柜相中，即便沒什麼真實意，也會在心里掀起些波瀾。

更何況，這掌柜曾拿著他的家底來朝顧九娘要過。

只可惜，這皮囊當真昂貴。

只能眼睜睜看著顧九娘將徐鐸帶來的金子毫不留地揚了出去。

那麼一袋子碎金子，大的大，小的小，任誰看了都知道，這絕不是一日兩日能攢出來的模樣。可這又能如何，再多的真實意，也一樣不得顧九娘的眼。

這好不容易出現的希落了空的滋味兒，就如同是得知舊疾復發的可憐人。

悲涼，凄哀，又不得不認清現實。

徐鐸被趕走后，唐嫵聽著顧九娘辱罵的那些污言穢語，竟也生出了一麻木的快。

仿佛看到了一條掛于房梁的白綾，和在白綾上快要窒息而亡的自己。

唐嫵笑了，笑的風萬種，果然，好的東西向來與無緣。

說起來，那次也是第一次認清了顧九娘對自個兒的疼。

也是那時才明白，吃喝穿戴，還有得選。但今后要伺候誰家的爺，卻沒得選。

顧九娘瞇起眼睛打量著唐嫵，若有所思。

其實心里十分清楚唐嫵和那金玉樓的掌柜之間應該早沒了貓膩，當時做的絕，為的就是永絕后患。如今提起來，無非就是起個敲打作用。

顧九娘閱人無數，一早就看出了唐嫵腦后的反骨越長越擰。這丫頭看著乖順聽話，實則就是個主意正的。

要不是如此，也不至于這般擔心唐嫵會臨在最后一刻，壞了的好事。

顧九娘嘆了口氣，語氣一轉，慢聲細語道:“嫵兒，你可知為何九娘常與你說，像我們這樣的子寧做權貴妾，也不能做百姓妻嗎？”

唐嫵表面乖巧地搖了搖頭，心里卻早就有了答案。

還不是因為權貴隨手能撒下的金珠子，百姓卻是見都沒見過！

顧九娘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單手抬起唐嫵的下，著正視自己，然后一字一句道:“那你覺著，尋常百姓家，該拿什麼來護著一個禍水？”

禍水。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直接到了唐嫵心上，一招致命。

剛剛還紅潤的一張小臉，瞬間盡失。

顧九娘瞧見了自己想見的反應，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到底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姑娘，顧九娘也看不得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只好在打了一掌以后，又扔了兩個甜棗，好生“勸”了一番。

“好丫頭，九娘哪里會坑你。你可知道你這模樣若是真被賣到了尋常人家，只怕也逃不過再嫁的命運。到時候且不說你先頭的夫家會怪你禍家，就是你再嫁，那后半生都要再被人著脊梁骨罵的，這麼折騰，又能圖個什麼？你年歲尚淺，很容易誤了你自個兒，聽九娘的，準沒錯的，嗯？”

語畢，顧九娘又憐地拍了拍唐嫵的手背。

顧九娘留了唐嫵用膳，直至傍晚，唐嫵才渾渾噩噩地從顧九娘的屋子里走了出來。

還未走到中廳，就被格外刺耳的嚎聲和求饒聲打了思緒。約之間，還有王婆子的辱罵聲。

“驗個而已，矯個什麼！痛快把給我閉上！你個賤蹄子還當自己是侯府的嫡長呢？”接著，就是一聲響亮的耳子。

這是君夢苑的小側門，也是來到這里的姑娘們，最先去過的地方。

被賣來的姑娘，什麼樣子的都有。有極其好拿的，都不用王婆子的親自出馬就能乖乖聽話的；也有子烈的，挨了毒打了刑罰也不愿屈服的。

這樣一番景象，倒也習以為常了。

只不過今日顯然有些特別，聽樣子，今兒來的這個姑娘，還不是一般人，約莫是前陣子被抄了家的宣平侯家的嫡長，趙錦瑄。

顧九娘深諳這些京城權貴心里的道道，以至于買姑娘的路子也甚是別致。

常道，尋常人家再的花，又能如何？那些權貴的家里，哪個妾不是頂頂好的容貌？

可像這扇門里頭這樣的姑娘就不同了。

曾經的侯府嫡，那得是多人曾可而不可及的份？如今淪落到，還不得有的是人愿意來一把？

若是再有個宣平侯的仇家，只怕顧九娘開出來的價，就能翻了天了。

唐嫵已到了及笈的年紀，眼看著就要離開這地兒了，可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間隔不斷的掌聲，卻是一聲一聲地勾起了快要淡忘掉的回憶。

這樣暗無天日的曾經，也有過。

雖未曾這般哭喊過，卻不代表能忘了那種被人按在長杌子上驗的屈辱滋味……

就這恍神的功夫，唐嫵就瞧見了一抹妖艷的紅擺。擺左右搖曳，像一把扇，將一濃郁的花香帶進了口鼻。

來人便是君夢苑最有名的舞娘——連詩音。

連詩音手里拿著帕子，一步一扭地走到了唐嫵邊，怪氣道:“誒呦，這不是嫵妹兒嗎？這眼看著就要當貴人了，怎麼今日得了閑，跑來小側門聽上墻角了？”

在連詩音的眼里，唐嫵就是的擋路災星。與唐嫵不同，早在襁褓之中就被賣到這地方了，可以說打小就長在顧九娘邊，先是做丫鬟，后來因為容貌出眾才升了姑娘。

連詩茵從懂事起便知曉想當君夢苑頭牌有多難，也知曉這層層難關之后，便會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所以不論顧九娘教多難的舞，都咬著牙學，為的，就是等待翻的那一天！

可誰能想到，這日復一日的努力，卻被一個半路出來的賤人給毀了。

這如何能甘心？

唐嫵知道話里有話，便無視了的冷嘲熱諷，角帶著笑意，輕聲道:“巧了，連姐姐也在這。”

平日里連詩音最恨的就是唐嫵這幅風淡云輕的臉，每次看了，都會讓想到集市里賤賣的黑心棉花，看著惡心人不說，錘半天還錘不出個響兒來。

不過，轉念想到了一早聽到的消息，就不由得反笑了出來。

這口憋了四年的悶氣，老天長眼，總算是有人給報仇了。

連詩音將帕子捂住角，幽幽地在唐嫵耳邊道:“你可真是好本事呀，就連承安伯那樣閱無數的大貴人，都愿意不停地為嫵妹妹你加碼，當真惹人羨艷。”

這話算是踩到了唐嫵的命門，這些天因為承安伯的事兒，唐嫵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此刻被這麼一嘲諷，剛彎起的角瞬間放了平。

“連姐姐不必羨慕，若是嫵兒真的有幸了伯府的大門，嫵兒一定不會忘了提拔連姐姐。”當提拔二字與程安伯擱在一塊兒，試問誰不害怕？

所以這話音兒一落，連詩音立即就變了臉。

年初才升為甲等舞娘，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喜歡看跳舞的正經爺。近日正眼地等著那爺給贖的金子呢，一聽唐嫵這要拉下水，雙眼立馬瞪了起來！

“唐嫵！虧九娘整日里夸你本事大，說你子乖巧伶俐，上抹。今兒這是怎麼了？原形畢了不？你與程安伯這些事，咱們院子里的姐妹人人皆知，你莫不是大小姐當慣了，現在連姐妹們的真言快語都聽不得了？”

說完一句不解氣，接著低聲道:“我看你就是德行有虧！老天爺才讓你去當承安伯府的下一個短命鬼！”

連詩音還張口，不遠的門卻“嘭”的一聲，被人撞開了。

目的就是一個爬在地上的落魄姑娘，和一位面兇的婆子。

“合著你這賤蹄子方才還在這給我裝病呢？都了兩天了，你哪來的力氣撞門！說！是不是藏了東西！”說話的是專門訓新姑娘的鐵面王婆子，左手擒著趙錦宣頭發，右手不停地往臉以下的位置扇著掌。

小側門立規矩，院子里的姑娘自然是不能靠近。所以二人不約而同地退了兩步，齊齊繞過了王婆子視線能及的地方。

那王婆子扇完掌,似還不解氣一般地又狠踹了一腳。然后嗤笑道:“看來不點真格的，你是學不乖了。”

說著，王婆子就撕了趙錦宣的裳。

白花花的手臂護在前，子上的青紫卻是都袒在外面，一點兒都沒遮擋住。

蜷在地上不，只剩下了呼吸間的起起伏伏。

半晌，也不知道王婆子又在耳邊說了什麼，嚇得立即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奴婢接……奴婢接。”

看著沒，就是侯府的嫡又如何？還不得是在眼皮子底下求生？

這般想著，王婆子的表這才漸漸好了起來，回手將裳扔給，“趙姑娘，咱這里可就這一次機會，你也應當好好珍惜才是，不然你可就再也沒有穿這錦華服的機會了，你可聽清楚了？”

趙錦宣輕輕點頭，趕將裳裹上，抖著子，再一次跟著王婆子進了小側門。

這下子，剛剛還爭執不休的兩位姑娘，瞬間沒了靜。

似過了好一陣子，連詩茵才喃喃自語道:“九娘早就說過，進了這宅子，誰都別想出去。我們都是賤命，生不由己，死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