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輕稚的目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看都不看李錦昶一眼,隻看向宗令康親王。
康親王是洪恩帝的幺弟,乃洪恩帝一母同胞,親厚。他今年都快五十了,早就鬢發花白,此刻站在一眾宗室之首,端是沉穩。
今日登基大典,大殿之上可謂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鬧得轟轟烈烈,他老人家依然泰然自若,就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李端要登基,並非真靠林軍武力鎮,還要靠上位者的舉薦。
這個上位者,必然有宗令康王。
因此陳輕稚誰都不看,第一眼就看向他。
但老王爺卻不搭理,隻垂眸深思,似乎已經睡著。
陳輕稚張了張口,剛想言語一句,對麵的李錦昶卻突然出聲。
“你們口口聲聲說孤德行敗壞,禽不如,僅憑這賤奴一麵之詞,即便就是宮中的產婆,又如何能證明說的便是真相?”
“難道還不能是你收買,妄圖栽贓陷害於我,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如此說著,兩行清淚便從眼中流出。
陳輕稚輕聲笑笑,道:“殿下,您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如今已經滿盤皆輸,還想要做秋後的螞蚱不?”
“您還是認命吧。”
但李錦昶又如何會是認命的人?他若認命,便也不會弄這一出大戲,老老實實等著洪恩帝年邁退位豈不哉?
怪就怪他等的時候太久,貪心不足,壞了自己的基。
以他的份,隻要他安安穩穩,這天下便就是他的。
李錦昶眼淚直掉,看起來也是萬分悲痛,他知道陳輕稚已經對他生了殺心,不會再讓他好好茍活下去,便把目轉向一直沒有吭聲的壽寧公主。
他一張口,就是一如既往地兄妹深。
“壽寧,你且說說,咱們之間當真如此齷齪?我們是一母同胞,從小一起長大,我當真如此禽不如?”
他繼續道:“他們不了解我,質疑我,看不清我的心,你是我的親妹妹,你難道還看不出?”
“壽寧,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想想父皇母後,替為兄澄清一二吧。”
他這幾句話,可謂是字字淚。
那話語裏的真誠,讓堅定的太子黨心中重複生機。
大殿之前,略微熱鬧而雜的聲音,隨著李金嬋的這幾句話安靜下來。
眾人的目不由自主落到了壽寧公主上。
今日跟往常很不一樣,一直沉默寡言,沒有多說一句話。
現在焦點落到上,便不能再保持沉默,必須要出來說上幾句。
之間壽寧公主如同驚一般抬起頭,略顯倉皇地看了一眼李錦昶,又仿佛害怕什麽一樣,瞬間低下了頭。
這一番作態,令眾人越發好奇和關心。
李錦昶被這一眼看得有些心慌,努力下心中的驚詫,依舊誠懇地問:“壽寧,你莫怕,實話實說便好。”
壽寧公主臉上一抖,往邊的青雲公主後躲了躲,然後才道:“太子哥哥當真要我實話實說?”
李錦昶略鬆了口氣:“你別怕,太子哥哥會保護你。”
壽寧輕輕握住青雲公主的胳膊,這才抬起頭來,用跟以前截然不同的神看向李錦昶。
的目很複雜。
有著仰慕、崇敬、眷,也有著讓人輕易可以覺察出的厭惡、怨恨以及憎惡。
那種,複雜到了極點。
即便立在廣場上的朝臣們看不到的表,也能到奉先殿前氣氛張,一點都沒有鬆懈。
壽寧公主如此看了李錦昶許久,才終於開口:“太子哥哥,是你讓我實話實說的,那我便說了。”
李錦昶看著悉的眼眸,心中突然一慌。
他張了張,似乎想要阻止繼續說下去,但壽寧公主已經開口了。
“我生來便沒了母親,從小便是父皇和太子哥哥照顧我,關懷我長大,對於我來說,父皇和太子哥哥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
“但我萬萬沒想到,在我及笄那一年,太子哥哥居然會對我做出那等禽不如的事。”
“我好害怕。”
哪怕剛剛趙嬤嬤指認李如嫣便是壽寧公主的親生骨,而壽寧公主未婚先孕,疑似與太子|倫之事,都沒有讓滿朝文武如此震驚過。
此刻聽了壽寧公主的話,許多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驚詫,克製不住議論起來。
李錦昶剛剛恢複了些許神采的臉上,再度暗淡下來。
這一刻,他居然意外地平靜了。
原來一敗塗地其實也不難,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這個道理,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
陳輕稚背叛了他,他不難過,壽寧公主也背叛他,他居然也不生氣。
或許,在他心深,從來就沒有真正信任過他們。
沒有心,就談不上背叛。
壽寧公主平日裏囂張跋扈,肆意妄為,但此刻,卻如同驚的鵪鶉,瑟瑟發抖。
那種樣子,令在場的大半子都心生憐惜。
就連一貫同關係不睦的青雲公主,也拍了拍的後背,安了幾句。
李錦昶站在那,上冰冷冷的,不到毫的暖意。
他木著一張臉,定定看向壽寧公主,沒有錯過眼中的怨恨。
原來,也在怨恨自己。
壽寧公主哭了一會兒,似乎緩和下來,便又道:“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隻知道害怕,也不敢告訴父皇讓他傷心難過,便一直忍著沒說。”
“可沒料到……”
沒料到珠胎暗結,懷有孕。
不得已,隻能匆匆下嫁給定國公世子,把足月的孩子當早產生了下來。
壽寧公主如此說著,哭得越發哀婉。
“是我對不起夫君,騙了他好多年,還害得他早死,我是個罪人。”
不說還好,忽然提及定國公,眾人才想起定國公的那封書,話裏話外,都是因壽寧公主紅杏出牆,以至於他被人害死。
結合壽寧公主這一句話,眾臣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因他知道了朝公主的份,知道了太子和宮中違逆人倫的醜事,才被太子殺人滅口。
在場所有人,心裏對太子的抵又多了幾分,幾乎沒有人想再看到他。
李錦昶聽到壽寧說這一句,終於卸去渾防備,頹唐地倒退兩步,一下子栽倒在地。
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陳輕稚瞥了一眼低頭哭泣的壽寧公主,又回頭去看滿臉迷茫的李錦昶,心中倒是平靜如水。
這個人,再也無法在心中掀起波瀾。
陳輕稚低聲對陳世明說了幾句,陳世明便命兵上前,直接製住了李錦昶,架著他下了大殿。
這樣一來,大殿之上便隻剩下陳輕稚和李端。
陳輕稚昂首,臉上再無往日的溫婉約,反而有一種殺伐果斷的狠辣。
眉峰一揚,直接看向康親王。
“康皇叔,今日登基大典,天賜良機,切不可耽誤吉時。”
“如今宮中乃是多事之秋,萬萬不可皇位高懸,康皇叔,您說呢?”
康親王淡定自若站在那,似乎對太子妃的問毫不在意,又似乎早就已經睡著,本就沒有答話。
陳輕稚卻等不了那麽久。
讓宮人上前“醒”康親王,把剛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康親王這才如同大夢初醒一般,抬頭看向他。
他麵容同洪恩帝有幾分仿佛,都是俊長相,隻是如今已經年邁,上多了幾分儒雅和慈和,讓人很容易心生好。
此刻他就淡漠地看著陳輕稚,問出來的話也很和藹:“太子妃,你問本王?”
他是長輩,陳輕稚當然不敢不敬,聞言隻道:“康皇叔,您是宗人令,是宗室中的領頭人,皇位如何定奪,還請您開口。”
話音落下,陳世明輕輕抬手,四周的林軍皆做了拔劍的作。
唰得一聲,響徹大殿。
但康皇叔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依舊氣定神閑:“太子妃,你要明白,能定奪皇位的,隻有皇兄一人,其餘之人若想染指皇位,都是……”
他最後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
“謀逆。”
陳輕稚的臉微變。
大抵沒想到康親王可以如此油鹽不進,態度堅決,他不發話,此事便名不正言不順,著實不好看。
“康皇叔,你要多想想朝堂上下,想想大褚百年基業,想想平靜生活的百姓們。”
一旦皇位空懸,皇族爭儲,必定要天下大,流河。
陳輕稚所言,已經是極為委婉的了。
康親王老神在在,揣手靜立,他眉都不抬,隻說:“本王說了,一切都由皇兄定奪,皇兄聖旨,臣弟莫敢不從。”
陳輕稚一個沒忍住,氣急攻心,捂著咳嗽起來。
扭過頭來,目同陳世明匯,兄妹兩個似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無論如何,今日都要力捧李端繼承皇位。
陳輕稚看到了兄長的目,心中大定,挪開眼眸,淩厲的目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
末了,又看向康親王:“康皇叔,人人都知陛下早就昏迷,時日無多,萬無法定奪儲君,既然康皇叔不願意做那引路人,本宮便隻能自行決斷。”
“來人!”
一聲令下,林軍立即就要拔劍上前。
就在此時,已經關閉的奉先門突然開。
一駕三十六人抬輦緩緩而,輦之上,是傳言中昏迷不醒,即將殯天的洪恩帝。
隻看他穿著整齊的冕服,眸沉靜,穩坐輦之上。
“朕還沒死,你們就想謀朝篡位不?”
論誰都沒有想到,洪恩帝居然已經康複了。
他一出現,許多對今日象心生不滿的老臣皆是跪倒在地,喜極而泣。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朝臣山呼萬歲,氣勢之盛,響徹朝野。
這才是天家帝王的氣度,這才是九五之尊的威儀。
帝王歸來,天威仍在。
————
跟在輦之後的,是貴妃娘娘的鑾駕。
著素黑禮服,頭戴冠,眉目端肅,渾上下都是凜然氣息。
直到瞧見,姚珍珠心裏的繃才突然歇下,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原來,殿下並非信口雌黃,而是當真有底氣故而才如此淡然。
洪恩帝和貴妃娘娘的突然出現,讓真個奉先殿氣氛陡然一變。
從元月至今,眾人皆以為他就拖著一口氣勉強度日,誰能想到消失已久的皇帝陛下會突然出現在長信宮中。
他蘇醒、康複、離開玉泉山莊並暗中回京,所有這一切都無人知曉。
且看陳輕稚和陳世明的表,便知他們兩人對皇帝陛下的行蹤毫不知。
洪恩帝的輦緩緩前行,沿途的朝臣紛紛跪拜,待他行至階之前時,已是眾人齊拜,山呼萬歲。
但在此時,洪恩帝卻沒有下輦上奉先殿。
那高聳的臺階,仿佛是一道道荊棘,阻擋了坐在輦之上的洪恩帝。
他卻毫不以為意。
輦就那麽隨意地停在了階之下,貴妃的鑾駕也陪在側,背後就是李氏的天潢貴胄,前則是跪了一大片的滿朝文武。
晴空之下,暮春時節,帝王威儀盡顯。
洪恩帝依舊端坐在那,聲音也不如以前洪亮,著一久病不愈的孱弱。
“太子妃,你想推李端當皇帝?”
洪恩帝一開口,就令站得筆直的陳輕稚膝蓋一,連帶著陳世明和李端也都跪了下來。
“陛下……兒媳並無此意。”
洪恩帝的目很飄,似乎在看每一個人,卻又仿佛什麽人都沒看。
他已經老態龍鍾,病痛纏,再也不是當年意氣風發,可以駕親征的年輕帝王。
洪恩帝輕笑了一聲,又道:“既然如此,陳卿,你的林軍為何都調集宮?”
陳世明跪在那,頭別扭地垂著,讓人看不清表。
“臣,臣是為了同僚及宗親們的安全,故而有此一舉。”
洪恩帝能悄無聲息如同,就說明奉先殿外的林軍已經被製服,這一段廝殺竟已安安靜靜結束,無人進來通傳,也無人發出吵鬧之聲。㊣ωWW.メ伍2⓪メS.С○м҈
奉先門外的無聲戰爭,好似本都不存在一般,仿佛所有陳世明手下的林軍都飛快叛變,臨陣倒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