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葛青是信任丈夫的,知道他說過的必會去做到,因此心下安然。
又把目轉向林雁與娘,說道:“雁兒,你從我年時相伴,我心早已將你視作親人;而娘,尤琴你是我讓人在西市尋到的好人,你品行謙良,多得我信任。此后我去,不管這院里來了誰,都須記著你們是我留下的邊人,要替我維護著翹翹。”
林雁與尤琴今時都不過三十的利索年紀,從這時起陪伴著翹翹,確是人放心的,但要給們權重。
葛青此時言語嚴厲,為要把話說給這房里房外圍著的人聽。賢良仁厚是為人婦之德,可恩威并重亦是為人主、為人母之厲。
聽小姐“雁兒”,已改口夫人多年的林雁連忙匍在床前道:“是,小姐盡管安心閉眼吧。”泣不聲。
尤琴頭上梳著簡單圓髻,亦揩著青羅擺恭敬跪地說:“民婦尤琴乃街邊市井無路可走之人,是夫人仁善,將我招進府中,使我足食、有檐可依,大恩大德,必會以命相護翹翹姐兒。”
“那我就放心了。記著莫因了我的告別,使得誰有缺憾,而我亦逐漸淡忘,去奔赴安詳的前程。”葛青便松了抱住翹翹的手。
去時角含笑,指尖還勾著翹翹的一撇絹花裾。翹翹兒這會兒睡得可香了,所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能娘親在夢里同告別吧,因此的夢里總是繁花錦簇、含著微笑的。他年遇到了什麼事,也總有一慵哉自如的釋然,仿佛無有什麼事在這里是化不開的。
夢中小手攀著漢白玉欄,但愿也把娘親的智慧清也留承呀。
喪事辦得很隆重,為不影響盛京端午盛典,趕在節前辦了。熱烘烘的天氣,也顯得并不那麼悲傷,宮中皇帝特封了葛青為誥命,派太監昌德親賜詔書,“祥鐘戚里,慈敬德”八個字,是為榮耀長存。
闔府憂傷哀慟,然記著葛青臨前的話,并不將憂傷顯,不沉浸于其中,為要在天上看著,能寧淡安詳地離去。
盛京城依舊是那般繁華興旺,鐘鼓三百聲綿延敲醒,坊門次第開放。侯夫人畢氏邊打著呼嚕邊把老頭用腳踹醒。衛衍正胡子拉碴從床上爬起來,穿了服窸窸窣窣收拾完畢,抱了笏板上朝去。
辰時二房的三個男孩兒醒來,去到母親傅氏房里請安,傅氏又把他們帶上去祖母房里請安,侯府又掀開了上梁揭瓦、追貓斗狗的新一日。
表夫人孟芳欣因著表姐新去,留下翹翹每日黏著人,便也不好意思在這時候提辭行,仍舊在府上住著。好在孟家已把京中生意鋪就妥當,倒是不急一時回去。
翹翹寶兒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早上娘給穿上葵春鵑小,慣是很襯鮮艷華麗之,什麼穿在上都那般地傲著。才剛能扶著東西邁步,便要往母親的房里撲。
孟芳欣扶著的小手兒,可是床頭卻變空了。葛青昔日的臥榻已經安靜,被褥小枕都疊得齊整在床角,連空氣也已然清寧。
翹翹找不到人,就用手掌在床上拍,含糊不清地喚:“娘、娘。”仿似拍一拍就能出現了似的。
孟芳欣雖短婚未生育,到底是為人母之年紀,瞧著就跟自己的閨差不多。
連忙蹲下去哄說:“翹翹兒乖,娘親去天上了,娘親在天上給翹翹找好吃的。翹翹每日乖乖吃飯,娘親在天上看著,就多給翹翹找更好吃的。”
翹翹吃東西原就是很乖的,娘用珍珠與山藥磨,調和米糊喂,吃得大口大口,因為娘說吃了就能變漂亮。雖未啟蒙,大凡人間樂,吃喝玩樂、珠寶華裳在這都是可用的。
聽言不覺了盈盈的小,說:“好~”
過兩天卻忽然知道纏著娘往二房陶雅院去了,因為陶雅院那邊也有一個“娘親”。但是二小姐衛怡的娘親,對而言卻也是“娘親”的存在。
每每蹲在旁邊,或者扶在椅旁,眼瞅著傅氏給衛怡哼曲兒、喂,瞧得一眨不眨的,半天都專心。
傅氏不忍心,便總也得騰出點空隙,把懷抱分一點。這麼一來,衛怡就不讓了,嚶嚶哭啼著要娘親抱回來。傅氏原本生完這第四胎,時常腰酸乏力,便再不忍心與疼,也□□無能去照應兩個差不多大的小兒。
侯夫人畢氏上不說,其實都看在眼里。
但府上的日子要過呀,便去和大兒子說起續弦。
衛謹做的是水利,若論他水利與土木皆通,只當下全國水運水利為第一要事,故而這幾年來一直從這個事。
湖南開鑿河渠的布工圖尚忙得案牘勞形,衛謹沒有這方面的心緒,不同意。
可畢氏說他:“翹翹跟前離不得人,表夫人孟家本是遠房親戚,如今人已去了,不能再這般勞累人家幫忙照應。不說是顧念表姐妹分,我們不能不懂事。二房夢竹那邊,自己一個衛怡都照顧不過來,又如何能分得出心思照顧到翹翹。你自己時常不在京都,怎知道這些人難欠,你不娶,誰來做這些事。況且這是葛青臨去前特特囑咐過的,不能讓孩子有缺憾,早續晚續都得續,府上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母親立意堅決,一發起話來就吼。因說及翹翹,衛謹也頗覺容。便罷,他末了說道:“續就續吧,但我有個要求,須得把人帶到衛姮跟前親眼見見。”說著自去后院瞧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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