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葛青引孟芳欣給侯夫人畢氏請安,說道:“聽聞侯府連得兩千金,我娘在蘇州亦倍高興,惦念母親照拂辛苦,特特張羅了不綢緞和禮品,再有孟家表妹芳欣,一同隨船來與母親慶生辰。”
大晉王朝重農抑商,本地商戶人家若非使出通天本領,想要攀附上高門士族都甚艱難。尤其還是像衛家這樣的開元侯爵,外埠等閑之輩輕易哪上得了臺階。
畢氏雖素日并不鉆營結,但人倒也豁達。看著孟芳欣,二十五上下的婦,妝容清楚,有著蘇杭吳儂語般的水潤輕,卻并無暴發戶的鄙俗,況且還是大兒媳婦的娘家來人,畢氏自然熱周到。
待孟芳欣施完禮,笑道:“昨日便聽說人到了,只想你舟車勞頓,便沒攪擾。休息了一夜,可還適應?我們盛京不比蘇杭暖和,飲食水土亦有差異。”
聲音瑯瑯,人放松。也難怪整個府上給人的覺這般貴重而開闊,原來主母便是如此豁達風范。
孟芳欣行揖,謙聲答說:“都甚好,侯夫人府上一應周全,芳欣深敬重。姨母與家母時常在家惦念您,此番晚輩得機會前來拜見,秋天水上風平浪靜的,路途不算勞累。”
說的姨母也就是葛青的母親了。
苗條略的段,因著作揖長袖里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其上落著兩只剔瑩潤的玉蘭花玉髓鐲子,雖雅,卻眼可窺知其名貴。
原也是個有講究的人家。
畢氏點點頭,看大方溫,心下喜歡。婆媳三人嘮了會兒家常,互相問候過家中近況,葛青便示意孟芳欣可呈上禮來。
孟芳欣此行,邊也帶了婢和幾個家仆,除了服侍的,其余都安置在事先差人租下的別苑里。
頷首讓婢仆人把綢緞樣品拿上來。
“蜀桑萬畝,吳蠶萬機”,蘇州綢緞品目繁多,用富,乃為一絕。除卻葛夫人挑出來的二十余匹,孟母亦給兒捎帶了半船,這些綢緞不僅蠶昂貴,很多款式都是還未供上市的。
孟芳欣解說道:“姨母和家母為著花樣,花了不心思。這幾匹綢緞是才出工的,市面上尚找不到同類,侯夫人裁上幾做裳,生辰宴上必然艷群芳耀眼發的。”
畢氏一直堅信自己年輕時也曾貌過,只每次提起來都要和老頭吵架,被如此一說頓時氣質滿滿,喜笑開。
拿過來,婆婦三人在上筆劃了半天。
如果單單只葛家準備的賀禮,雖卻達不到富奢的程度,再加上他們孟家同道而來的,便堆金累玉了。只孟芳欣亦周全圓潤,沒有把兩家的分開來說。畢氏不鉆營其它,就吃穿這些無傷大雅之事,當下自是十分高興。
孟芳欣說:“給表姐和二夫人小公子小姐兒也準備了禮。其余還有部分,盼侯夫人亦賞臉收下,原是給波斯商人的訂單,豈料織戶看錯單子,多做了不。價是已經給好了的,貨多出來放著也是多余,不能白送給外藩商戶,給他們不如給自己人。東西是頂好的,若不嫌棄,可給家里的管事嬤嬤們分下去做一呢。”
這樣一來,闔府上下各房主子包括家仆都得了新的。原本侯府家奴一年兩季新,如今憑空多出來一季,當然個個歡喜。
家里都曉得來了一個很大方的表夫人。其實看著年輕利落,還有姑娘的味道,只到底結過婚,便表夫人更為尊敬。孟芳欣也懂得做人,偶有拜托家丁幫忙或是打聽出游路線的,給的打賞總不會,是以很快融了府上的氛圍。
時常陪在葛青邊上說話。半歲多的翹翹已經開始吃輔食了,輔食是娘尤琴親自做的,原本出生市井的尤琴,自進了侯府后用心審慎,私下學會了細考究,會用山藥、羊、鮮果鮮蔬等做些好看易嚼的小食。表姐妹倆坐在地毯上說話,翹翹便倚在娘親腰上嚼餅片,忽而自己撲騰著學爬行。葛青給繡的牙白山杜鵑小襦,系黛青帶,花神謫仙般秀致,被蹬得一扯一扯。
初冬寒涼,盛京城的冬天屋脊綿延,天蒼云闊,屋里炭火燒得暖,人也倦懶著不出門。
葛青嫁來京城十年了,難得邊有個家鄉的親人,兩人可以用蘇州話閑聊家常,亦甚舒適。
有時同去二夫人那邊,傅氏剛生完二小姐衛怡,質虛弱,衛修叮囑宜靜休,出外活,便總在屋中歇著。孟芳欣隨葛青過來,三個年紀相當的婦人聊天,聽說起蘇州坊間巷里的傳聞軼事,新奇不已,月子坐得也沒那麼枯燥了。
京都貴族往都重門第高潔,對富庶商賈看不上眼。可葛青帶孟芳欣去應邀其他府上的宴會,孟芳欣卻不不卑,不結也不卑微,并沒給表姐丟臉,反而漲了不好人緣。
見多識廣,不特意顯富,但上細微之出的無一是不可多得的品,而且能說善道,說出的話亦新奇中帶著幾分道理。因著順安侯府素日與人平和低調,葛青更是難得的賢淑脾,既是府上的表親,各家夫人們便也同孟芳欣相安。
逢到侯夫人畢氏邀請命婦老姐妹們上門打牌,葛青抱著翹寶在旁陪侍累了,孟芳欣便接替上。竟是有幾分牌運,畢氏臨陣替過幾回牌,皆都贏得盆滿缽滿,且與一眾老婦們亦談甚歡。一時間,原本際場上寡淡的順安侯府,不知覺地變得活泛起來。
起初定好等畢氏過完生辰之后回蘇州,奈何今歲冬天瑞雪綿延,寒霜冰凍,水路運行不便。正好孟家年后開春有船要上京,便打算在侯府過完年了再一同隨船回去。
葛青也是有心思留住孟芳欣的,想想若把表妹留在京都,素日也可來往走,多些生活滋味。然而這盛京城的公侯伯爵,只怕繼室也要娶個貴人家的頭婚,嫡不也須正經的家庶。孟芳欣便在蘇州富庶一方,也只是個結過一次婚的商賈之,估計要進高門是不好進了。然則六部九寺五監里,五品、六品左右的員還是可以看看的,品階雖不到三四品之尊崇,但月餉、福利、地位等皆為不錯。
也把這心思同孟芳欣說,盼姐妹同在一,常可走說話,只擔心心氣高遠,給介紹普通些的員,怕委屈了。
怎料孟芳欣卻想得開闊,眉目泰淡一笑,說道:“表姐何用考慮那般復雜,要說富貴,我們孟家已是有得。地攀那不適合自己的高門,最后求的莫不是苦?我已是吃過一次婚姻的虧,決計不會再犯傻。所以看的還是人好,人若好,品階便低些,以我孟家的沉淀,日子又豈會過得差。譬如像表姐和姐夫這樣,簡簡單單,恩誼,就已是世間難得了。”
原來也是想找個踏實的人過日子啊。
葛青料不到表妹這般通,自是欣賞。況且場同樣離不開后家底資的打點,若尋得個良夫,今后并非沒有高升的可能。
生著瑞眼,笑起時溫暖優雅,應道:“那可就好辦多了,你姐夫在工部任侍郎,這六部五監里許多的同僚,雖沒有高門大族,卻都是安穩踏實的好。等下次言慎他回來,我替你打聽打聽各家人品。”
聽及姐夫名諱,思想起來許久未謀面了又。孟芳欣臉紅,從前嫁得同樣是富庶商賈,那時并未多想,此時亦覺得找個修偉清肅的員,對生活飽含憧憬。
因此也就順其自然地住了下來,在侯府過了個年。
眨眼開春,三月草長鶯飛,盛京城滿城的槐樹枝頭發了綠芽,又是人們活復蘇的時候了。
德坊勇毅侯府組織了一場馬球賽,勇毅侯府二爺事翎衛大將軍,在軍中道頗廣,聽說這一次是把英國公府和齊國公府都邀請到了。
要知道英國公府乃先太后之娘家,也就是當今圣上的生母,祖上已出兩朝皇后,府上之子乃真正的大家風范,名高貴;而齊國公府軍功在握,廣公主更是傅太后嫡出,所以能收到請柬的人家便分外榮幸。
因著傅太后和皇帝先前的褒賞,往日寡淡參加應酬的順安侯府,這次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二房夫人傅氏帶閨回了娘家,葛青便攜了婆母與表妹孟芳欣一同前往。今次去的文與衛軍將領必然不,葛青臨出門前還特地檢查了下孟芳欣的首飾,叮囑多幾枚簪子。既是有心結姻緣,便也須讓自己綻出彩來不是?
表姐妹倆調笑著出門。
盛京城皇城外有署的馬球場,五品以上員可據需用包場,平素亦允許家子弟進場玩耍。這天被勇毅侯府包場了,天氣很好,葛青到的時候,許多家已經先到了,在賽場外支起帆布篷頂,篷下擺桌擱椅凳,只見家家男兒英勇,子俏,春日裳鮮艷華麗,好不熱鬧。
大晉王朝可以男同場切磋比試,可同一方陣,亦有互相挑戰,并無別區分不等。
齊國公府三爺李陵也在,跟二嫂廣公主同在一隊,武將拔的軀正坐在馬上,拽著韁繩試練毬杖。
其妻子云瑤牽著稚子走過來,路過葛青旁,見著一扶著葛青膝蓋玩耍,里嘟囔學語。尋思此乃二嫂與太后參與起名的孩,不由停步打聲招呼:“瞧,可是太后欽賜名的小千金?眨眼這麼大了,當真桃腮杏面,姣人!”
這一場上,順安侯府家本就一出場便惹眼,多雙眼睛都盯著。畢竟姑娘們的婚事是各家姻親連帶的重點,許多年歲差不多的府邸,早早就在年時盤算著深淺開始走。因此有隔老遠好奇打量,亦有暗暗帶著懷疑與挑剔,與自家的兒比對著,想看看到底有哪些出挑竟使得家如此不同。譬如英國公府的國公夫人與三房媳婦,畢竟老三房里的竇韻那是求了太后賞下的,怎得他區區一侯府主賜名。
葛青雖平和清麗,為著兒實際也會變得好強。今日給翹翹穿了件櫻桃斜襟小褂兒,下著絹鵝黃的小褶,都是最時興鮮見的好料子,脖子上掛著兩顆傅太后賞賜的南海暹羅珍珠。
翹翹天生有種孩兒的俏,不像其他嬰孩,這時候還分不清雌雄,有著天生的曼妙,鼻子眼睛都是。葛青自認應該不輸給誰。
難得齊國公府三夫人這般主結,葛青忙笑答:“是呢,去年才不足百日,現下都會扶著我走路了。飛快,小丫頭逐日長大。”
云瑤哈下腰來逗逗,四歲多的兒子李琰站在一旁,有些不耐地等待著母親的作。
不想看,他的目卻還是盯住翹翹的,有種沉滯的專注。翹翹正扶著娘親的膝蓋,可能因為會爬會走,活量變大了,不像襁褓時期那樣渾一節一節的,反而拉長憨實了。
前些時滿周歲,侯府給撲了滿篩的小件抓周,抓了一桿小秤,還有一把勺子。孟芳欣臉紅,說莫不是同表姨相久了,竟上了稱量。衛衍正暗地面歡喜,嘿然嘀咕道:這分明就是我藥房中的量藥皿啊。聽得侯夫人畢氏就吼他一嗓子:“你量藥個錘子,我衛姮拿的量米秤,勺子要吃飯,翹翹喜歡食兒,娘胎里就吃!”
這話倒是,都想起來葛青懷胎十月那些日子吃的羊沾醬餡餅、麻辣香鍋各種。
娘尤琴走過來,遞給了一塊小小的山藥糯餅。翹翹接過,的小指甲扣著糯餅,恬靜地往里塞。繾綣地食著,眼角的余無有其他,慣是這般目空一切自行陶醉的行為。
李琰怔怔地,腦袋里映過一幕火沖天,那促中與黑暗對視的眼眸和齜的。
“衛姮……翹翹。”婦人們在談,他啟口低語。
無言。
“死翹。”
翹翹蹲下去,去撿落在地上的絹花,尤琴忙哈下去幫撿起,拍了拍塵土。“嬤、嬤,”含糊不清地學語,張開雙臂要抱。
算了,那些收拾不清的、也善不完后的一切,都過去。這樣也算很好。
李琰就牽了牽母親的裾,挪開視線不再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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