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消云散之后,只剩下徐北游一個人。
秋葉死了,將自己的氣運散于天地之間,或許在未來的許多年后,又會有一個秋葉出現在這個世上,也或許秋葉已經徹徹底底地消亡了,不過對于如今的徐北游而言,這已經不再是他要去管的事了。
秋葉雖然可能不是個好掌教,不是個好徒弟、好師父,但他無疑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在自己消亡的最后關頭,仍是拼盡全力將慕容萱和齊仙云送回了玄都,徐北游本就沒有想要違約再把這對孤兒寡母如何,也就隨他去了。
至于多年之后,慕容萱和齊仙云是否會報仇,徐北游自己是不怕的,也不希他的后人怕,總不能讓前人把所有的枝枝蔓蔓全部剪去,讓后人們在安逸樂中慢慢腐爛,那還不如轟轟烈烈而亡。后人有后人之路,或是再上一層樓,或是江河日下,不到前人來苦苦心。
還有就是秋葉在最后送出去的三份機緣氣數,就像三顆種子,落地生,生發芽。
一顆種子遠去道門玄都,應該是落在了某位云字輩弟子的上,理之中,意料之中。
一顆種子被徐北游攔下,送到了李神通的上,算是與道門的那一份相互扯平。
最后一顆種子則是去往邙山,既在理之外,也在意料之外。
不過徐北游并未深究。
對于尋常修士而言,這三顆種子可能是一樁天大的機緣,但是對于徐北游這棵參天大樹而言,實是無關要,先不說這三顆種子能否扛住日后的風霜雪雨,能否破土發芽,只要他還在世一天,就斷無第二棵大樹,因為樹底下是長不樹的。
至于后人如何,還是那句話,他徐北游可以帶著劍宗從爛泥里爬起來,然后把劍宗重新托舉回云端之上,難道生在云端之上的后人還不如他沒有這樣的道理。
一代要更比一代強才是。
徐北游躺在斑駁不堪的大地之上,仰面著頭頂的天空。
此時湛藍的天空上不見云海如蓮花的盛景,只有縷縷如棉絮的殘存云氣。
徐北游凝目著這些變化莫測的運氣,神態閑適,就像是一個登山之人終于走到了山頂,或是碼頭上搬運貨的力夫放下了上的擔子,亦或是寒窗十年的貧苦書生在進京趕考之后終于金榜題名,總之是既放下了上的擔子,也放下心上的擔子,整個人由而外地到輕松,或者用莊祖的話來說,這就是逍遙。
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逍遙也。
天幕中的云氣漸漸凝結大朵大朵的云塊,云朵相聚在一起,又漸漸有形云海的趨勢。
先前那座立于滾滾云海之上的天門,已經消失無蹤,而兩被徐北游斬斷的天柱,也早已是崩碎消散。
徐北游的這一劍,自然是壞了天道規矩,引來天道震怒。甲子之間,天門閉,包括徐北游在,再無飛升之人。
不過這對于徐北游而言,卻未嘗不是好事。
這意味著他還有一甲子的時間去走遍人間,人間諸般好事。
同時也讓他有了六十年的時間去安排后之事,雖然他一直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但也不能全然撒手不管,那種撂挑子的事,徐北游不做。
過了許久,直到天空中云海徹底型,又遮擋住了哪一方湛藍天幕,徐北游這才坐起來,環顧四周。
此時整個蓮花峰上已經大變模樣,不僅僅那座白玉廣場已經消失不見,就連劍氣凌空堂也然無存,只剩下龍碑天書還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不過其上也出現了許多目驚心的裂紋,使其靈氣不斷流逝,遠不如從前。
這一戰,沒有波及到任何一個無辜之人,唯一遭無妄之災的就是蓮花峰了,整整被徐北游削平了數丈有余,而且山上建筑和山路景觀也多有毀壞,日后免不得要重新修繕。
當然,不止是蓮花峰,整個東海三十六島都要重新修繕,這無疑是個巨大工程,萬幸是魏國已經變為徐北游的封地,在無形之中又增加了許多便利。
想到這些千頭萬緒之事,徐北游不由長長嘆息一聲。
難怪仙人總出世,實在是因為見識過天地壯闊之后,就很難再把心思沉到這些凡塵俗事之中來。
徐北游終于是從坐著變為站立,再遠目眺蓮花峰外。
原本應該有立有四劍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徐北游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他轉頭朝西北方向去,似乎有看到了那個與世無爭的小寨子。
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北,看到了公孫仲謀背著劍匣走過,看到了委于此的韓瑄,看到了一個抓著夏蟬的小孩子。
恍恍惚惚之間,在他耳邊又回起了一老一小的對話。
“你什麼”
“我徐北游。”
“過來坐。”
“這里面裝著什麼”
“裝著一把劍。”
“我把這個送給你,你能讓我看看劍是什麼樣子嗎”
“一只蟬”
“是一個夏天。”
“國仇未雪先老,匣中仙劍夜有聲。小家伙,看好了”
話音落下時,劍匣猛然震,先是一縷一縷青劍氣滲出劍匣,將老者和稚映照得碧瑩瑩一片,然后隨著老者的一聲請劍,劍匣轟然大開。
先有劍氣直沖霄漢斗牛,后有三尺青鋒現世。
曾經有人持此劍,橫行天下。
稚滿眼遮不住的震驚。
有時候,一只蟬,就囊括了一整個夏天。
有時候,一把劍,便傾覆了大半個天下。
徐北游猛地從回憶中回神。
眼前空一片。
沒有仙劍和夏蟬,也沒有老人和稚。
好像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十五年匆匆而過,稚變了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老人土而眠,夏蟬消失無蹤,仙劍重歸天上。
讓人不得不慨萬千。
徐北游里輕輕念叨著,“國仇未雪先老,匣中仙劍夜有聲。師父,國仇家恨已雪,匣中仙劍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