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場壯闊絕倫的蜃樓奇景之后,這群世家子弟沒了繼續停留的興致,開始準備返回丹霞寨,徐北游自然沒意見,不過這一次他沒走在前面,而是走在了最后,他要確保最后關頭不會再出什麼紕。
那名騎著颯紫的子走在了最前面,沒有再和徐北游說話,甚至也沒有理睬旁大獻殷勤的端木玉,似乎在沉思什麼。反倒是因為剛才徐北游一氣斬殺十二名兵的緣故,李嵩這位將門子弟對徐北游的態度緩和許多。
當一行人回到丹霞寨,已經是傍晚時分。夕下的丹霞寨好像一個垂暮老人,靜靜地伏在西北的曠野上,六駿匆匆而來又匆匆而走,沒有在這個老人上留下半點痕跡。
子在臨走前仍舊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徐北游,只是告訴徐北游,不要一輩子都停留在這個小地方,若是有機會,還是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廣闊天地。
徐北游目送一行人出了丹霞寨之后,自己也朝丹霞寨外走去,不過與那六人的方向卻是截然相反。其實他還是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小房子,那是當年跟隨老人學藝時老人親手搭建的,只這棟勉強可以安居的房子遠在小方寨,所以徐北游還得走上十幾里夜路才能回家。
西北的晚上不算太平,但對于徐北游來說倒不算什麼,一路無事,等到他返回小方寨時,夜已深,整個小方寨黑漆漆一片,不見半點亮,畢竟對于尋常百姓來說,蠟燭和燈油都是很奢侈的東西,尋常時候,不會買也不會用。
徐北游黑進了寨子,回到家,躍到自己小屋的屋頂上,就著月啃了一個冷程度快趕上石頭的饃,又了放在口的銀票,陷沉思。
子勸他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其實這本就是他一直以來的夙愿,他這只井底之蛙井口,已經了太久太久,只是苦于許多牽絆而無法跳出井口去,現在他有了這一千三百兩銀子,便有了跳出井口的資本。
徐北游沉思良久,將那疊銀票拿出來,一共十三張,一張是地頭蛇給的,其余十二張則是端木玉給的,他將銀票分兩疊,一疊一千兩,一疊三百兩。
徐北游將三百兩的那一疊重新放回懷里,著手中的一千兩銀票,自言自語道:“把這里安排好以后,我也該走了。”
第二天一早,徐北游便去了位于小方寨最北頭的那個小院。
這兒也許可以勉強稱之為私塾,同時也是私塾先生的家。
在西北這等苦寒地方,又是小方寨這種在各個寨子里排名末位的窮地方,竟然還有私塾這種東西,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奇跡,不過它的確真的發生了,就像當初那名負劍老人會經過小方寨一樣,都是那麼不可思議。
徐北游推開柴扉進了小院,院里有幾只母正在覓食,墻角還有一片綠意盎然的菜地,一名神矍鑠的老人正坐在茅屋前的躺椅上,輕輕怕打著自己的膝蓋,哼著無人能懂的小調。
老人就是小方寨私塾的教書先生,已經在小方寨教書育人三十多年,徐北游曾經聽寨子里的老人們說起過,老先生是個外來戶,應該是中原那邊過來的,剛來的時候氣派很大,不像平常百姓,倒像是富貴人家出,只是過了這大半輩子之后,老人除了上的書卷氣,就再也看不出半點當初的富貴模樣。
徐北游的名字也正是老先生給取的,事實上徐北游在很小的時候就是跟著這個老人生活,直到遇到另一位老人之后
,才有了變化。說來也是好笑,當初因為徐北游,兩個老人還發生過一場不大不小的沖突,一直到那位負劍老人離開小方寨,兩名老人都是于互相看不順眼的不對付狀態,兩人只要見面就是吵架,滿口之乎者也,引經據典。當然,在小方寨的人看來,這本不能算是吵架,畢竟連半個臟字都沒有,而且全寨子上下只有徐北游能聽得一知半解,這怎麼能算是吵架?
兩位老人到底姓甚名誰,徐北游都不清楚,他將負劍老人稱作師父,將私塾老人做先生,如此以作區分,而兩位老人也都默認了各自的稱呼。正如徐北游所說的那樣,不管師父什麼,師父就是師父,放到當下,那麼先生就是先生。
徐北游走近老人,輕聲道:“先生,我來了。”
老人睜開半瞇著的眼睛,看了眼徐北游,問道:“怎麼,要走了?”
徐北游一點也不驚訝于老人的未卜先知,畢竟眼前的老人算是最了解他的人,又是見多了世,能猜出一二也不足為奇。他輕輕嗯了一聲,拿出那一千兩的銀票到老人手中,道:“先生,這是一千兩銀子,算是我為寨子留下的一點心意,給別人我不放心,只能勞煩先生了。”
老人沒有問銀子是哪里來的,只是很平靜地接過銀票,淡然道:“北游啊,我知道你早晚都要走出去,畢竟大好男兒,不像我這個子土半截的糟老頭子,總窩在這塊彈丸之地也不像話。可既然要出去,就得知道人心險惡這四個字,看上去是好的未必是好的,看上去是壞的也未必是壞的,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都是黑白混淆。事有對錯之分,但做事卻未必要按對錯而行,早些年戰的時候,百姓易子而食,說白了就是人吃人,這件事對嗎?肯定不對,但是不吃,你要活活死,那你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徐北游愣住了,他從沒想過一直都是方正君子的先生竟會說出如此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語,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老人慨道:“我此生讀過萬卷書,也行過萬里路,于世二字上算是有一二悟,說些昏言昏語,人有善惡黑白,可到底什麼是善,什麼又是惡?當年李詡與青塵論道,青塵直言善我者善,惡我者惡,所謂善惡,可見一斑。歸究底,不過是一個利字當頭!”
徐北游咽了口唾沫,算是驚。
他不知道青塵和李詡是誰,但是他聽明白了先生話語中的意思。
老人似乎被勾起了過去往事,神恍惚,眼神中有緬懷之,自言自語道:“蕭煜開創本朝基業,殺出一個尸山海,也殺出一個錦繡江山,可曾有人說他是惡?當年逆賊白蓮教教主之子,尚在襁褓之中便被活活溺死,可有人說他是善?鐵騎下江南,開萬世太平,今日之大齊,昨日之大鄭,哪個不是流江河,哪個不是白骨筑高樓,殺人得太平,這是什麼道理啊?!”
老人猛地從躺椅上起,著徐北游大聲喝問道:“道理在哪?”
徐北游一個激靈,下意識地了背后負著的天嵐,在這一瞬間福至心靈,回答道:“道理在我背后,這便是道理。”
老人愣住,然后仿佛被干了力氣,一點點重新坐回椅上,有氣無力道:“你走吧。”
徐北游言又止。
老人揮了揮手,示意他趕滾蛋,沒好氣道:“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不用你來提醒我財不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