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先生是個不貪圖樂之人,除了帶學生就是做自己的學問,再有時間會同衛聊聊。
他倆夏天吃茶冬天飲酒,有時論詩論文,有時也會說到天下事。游先生在外面做過地方小,有些見聞,早先不的時候他沒說太多,后來慢慢同衛講了一些。兩人想法雖然不盡相同,互相倒是能理解對方,都不是強迫對方認可自己的類型,能包容,就還聊得來。
這一年的冬天和前面幾年沒什麼不同。還是冷,北風刮得厲害,多出去一會兒都嫌臉疼。眷們出去得了,男人家好像不影響,衛照樣上下衙門,府上兩個小的還會進院子玩。
看著京里這天氣,剛來的時候真不習慣,現在七八年過去,每到冬天二老都還是會懷念南邊老家。
“以前在村里到冬天也覺得冷,現在看看,那什麼冷?”
“可不是,我們村里還有穿不起棉襖直接單過冬的,在京城里那麼穿恐怕能凍死過去。”
“這火炕才舒坦,坐上來就不愿意下去。”
“還有銅湯壺,裝套子里抱著別提多暖和。”
對比南北方的冬天儼然是衛家日常,今年冬天也說到了,說完沒兩天,南邊有書信送來,隨信一起送到的好像還有本書,因是指名給男人的,姜手接了,但沒去它。
晚上衛就把信拆了,姜問是誰寫的?
衛說是林舉人。
“說什麼了?還是遇上事找相公幫忙來的?”
“說了些做學問時遇上的困難。”
“那書是……?”
衛也在看那本書,線裝的,還有點厚,封皮上寫著《衛大人傳奇一》,落款是后山居士。一看這個衛就覺不太妙,他翻開一目十行掃過,快速的翻過七八頁,而后合上書,滿臉恍惚。
做得越大,衛那子就越沉穩,姜已經很久沒看他這樣。
本來坐得遠些,這會兒站起來,繞到衛邊,拿起他順手擱下的書本一看。
“衛大人傳奇,又名書生青云路……這是什麼?”
姜一邊吐槽一邊翻開讀了幾頁,開篇從書生頭一回院考不中講起,大概翻一翻,這卷講的基本都是矛盾之始,書生的家庭背景,作為全家唯一能讀書的聰明孩子,他從村學到鎮學都順順利利,直到考秀才那一年,全家歡歡喜喜送他出門結果遭遇迎頭痛擊……這故事姜太悉了,翻了開頭就去翻結尾,結尾是書生中了秀才,家里擺席村人道喜兄嫂如喪考妣。
姜不敢相信看向衛:“這是林舉人送來?誰寫的?寫這個做什麼?這不是你的經歷嗎?這給人看了還當是咱們安排寫來抹黑兄嫂,這不是害人?”
衛了太,說:“信上講,這個最先在松縣流行,現在已經傳遍宿州,跟著要向全省擴散。他說這個寫得其實不如其他一些好,勝在真實,大家都好奇我是怎麼有今天,有閑錢的都去買了一本,書肆那邊買斷貨了,賺瘋了都。”
姜:“……誰寫的?”
“我猜是蛋。”衛讓仔細看封皮,落款是后山居士,最簡單解讀是住后山上的人,稍微聯系一下現實況,不就是后山村人?
后山村里就那麼些人,除去他這個在京中做的,目前學問最高是村學夫子,夫子不可能寫這個。剩下還有這文化程度的不多了,虎娃人老實,又沒再讀書了跟著二哥種地來著,不可能是他,就只剩下蛋。
“早聽說蛋在鎮上學塾待著,娘你不知道,學塾同窗看點才子佳人的故事,經常各買一本互相傳著看。我早說過蛋聰明,他估是從那上頭找到發財路,拿我做原型寫書掙錢。”
姜不信:“這怎麼可能是蛋寫的?蛋能把他爹娘寫這樣?”
“我猜的,實在想不到其他人選。再說你想想,要不是他誰能把大哥大嫂寫得這麼活靈活現?”
“他圖什麼?”
“圖掙錢,這一本說一兩銀,要是書肆對外說是三品通政使衛個人傳記,二兩也賣得。他只要和書肆談個分,兩邊二一添作五,一本賺一兩,照林兄這個說法,蛋恐怕已經有千兩銀子的家底了。他還知道要掙錢得寫長一些,不能一本講完,得吊著書肆老板,讓人老實給他送錢去。卷一才寫到中秀才,這故事他隨便能寫個五六年,你算算這筆賬。”
姜:……
算下來蛋突然了家里的功人士,比當著三品的他叔叔還能耐些,能想到憑這個發財他也真絕了。
可姜還是不懂,想憑這個發財也不該那麼刻畫雙親。
“他拿我做噱頭,就不能往假了寫,再說你看看這個衛書生是主角,難不要他告訴別人主角是個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他兄嫂太可憐了?要拿這個掙錢就得拎得清,拎不清哪能賣遍宿州?他要真把我寫了丑角,書肆也不敢同他合作,那不是抹黑朝廷命?”
“現在這樣,他沒抹黑,他捧著我,我又是他親叔叔,這事既然不礙著我我還能去斷他財路?我何必?寫書到底是正當賺錢,一不二不搶的。”
“我敢說他弄出這個之前把方方面面全想到了,這大侄子也不是個簡單人,他肯定想到書賣出去自家爹娘會知道,到那時候只要把銀票塞去,頂多挨頓罵,他爹娘由他去別人還管得了?”
姜這麼一琢磨,還真是。
大嫂早先為了占便宜也是無所謂臉面的,蛋被發現的時候只要把錢塞過去,就什麼事都不會有,沒準他娘為了讓他寫得更棒賣得更好還能坐下來仔細把那些年的事同他嘮嘮……
想到這里,姜已經不知道能說什麼了。
“我真想不到,想不到蛋還有這能耐,咱小看他了。這個相公你就真不管?由他寫去?”
“回頭想法子求證一下,要真是他,他爹娘都不介意被寫這樣,我介意什麼?你看我這形象,刻畫得不是飽滿的?……說真的,本來都沒指他能,想著別歪心思莫去作犯科就,現在他把心思放這上頭不是好?一來是憑本事正經賺錢,二來他有錢了咱些麻煩,大哥大嫂不會把心思到京城,只會催促蛋多寫多掙。”
衛還有一句話沒說全,蛋發了這個財,以后二哥他們也不會盯著京城了,只會盯著大房那邊。
這書既是蛋寫的,對衛就什麼妨礙也沒有,還能有人懷疑衛收買了他侄子抹黑人親爹親娘?這有可能說得通嗎?
一定要說對衛有什麼傷害,也就是看著恥一些罷了。
衛還是準備去封信過問一下,求證到底是不是蛋,假如是他,接著寫可以,得答應掙了錢不許做歹事,要是做了捅破天也別來求。求證之前,他覺得還得把事同二老說說。衛還在琢磨該如何啟齒,書就被硯臺發現了。
起因是姜閑著沒事翻翻看,硯臺去給他娘請安,跟著瞄了幾眼,差點沒站住。
后來他拿著這本書到了爺面前,讓爺排排坐好,給他們從頭讀起。姜抱著福妞坐在旁邊,宣寶也在,全家聽著深恥,宣寶那眼神都是呆滯的。
硯臺讀得好啊,聽著就跟茶館里說書的一樣彩,然而衛父并不想夸他,只想問這啥玩意兒???
硯臺看像姜,說:“不知道啊,我從娘那頭拿的。”
姜腦子里還回著關于自己那段描寫,忍著尷尬把男人的分析說給公婆,說書名《衛大人傳奇》,書是后山居士寫的,衛覺得后山居士大概是蛋,是其他人的可能微乎其微。
吳氏記憶中的蛋還停留在他坐地上哭鬧要吃的,咋的人就這麼大能耐了?
“老大兩口子看了不打死他?”
“相公說他這個書很歡迎,在全宿州賣瘋了,這個賣一本書肆給他分的。”
吳氏:……
“再說大嫂不識字,大哥雖然學過兩年,后來忙著種莊稼許多年沒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衛父:……
“相公說他能正當發財沒去作犯科已經是喜事一件,只要不抹黑他,他沒力去管,就看爹娘您二位。”
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紛紛頭大。
“他倒是不比硯臺笨多,只是投胎的時候走錯了地方,都給那兩口子教啥樣了。”吳氏真不知道該夸他聰明還是罵他坑爹,“他只要不妨礙老三,我也懶得管,由他爹收拾他去。”
說著又一想,他要真靠這個發了財,以大郎媳婦的做派,怕是甘當壞人。反正他們也沒剩多名聲,給如實還原在書上讓天下人看都沒啥心疼的。左右天下人又不能當面去罵,有錢就能搬進城去過舒坦日子,該吐的是二媳婦李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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