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舉人也不知道該提點什麼登門拜訪去, 兩人出去走了一圈, 商量著買了罐茶葉又提了些細點心。待他們回到集古軒來, 馮梁也忙完了, 代底下人把鋪子守好帶著他倆就要上衛家。半路上他還跟郭舉人嘮了一通, 想起來問人安頓好了嗎？在哪兒落腳？

“上屆來得晚, 抵京那會兒連客棧都住滿了, 死活尋不到落腳幸好得馮掌柜收留。這回我特地趕早走，離會試都還有小半年，賃個院子還不容易？”

“年后出門也使得, 怎麼來這麼早？”

“馮掌柜你說誰不想待家里頭舒舒服服過個年，還不是心里沒算，想早點出來同衛兄聊聊。他上屆不應過會試, 殿試包括館選表現都很出, 我聽他講幾句不比自己瞎琢磨來得強？”

馮梁靠前走給他倆帶路，聽到這話轉過點頭說是:“鄉試會試這些算個啥, 聽他說進了庶常館后, 每兩個月有一次院考核, 會出排名, 排名甚至可能遞到皇上面前。”

郭舉人驚了:“皇上日理萬機還關注這？”

“那不然怎麼天子門生？”

“衛兄能留下, 可見在翰林院表現很好。”

馮梁把聲音低些，說:“他自己說是吊尾上選進去的, 那地兒也不好待，白天讓老翰林帶著, 回去還熬到半夜。聽說要提前散館別人歡天喜地他其實也沒多高興, 跟我說再熬一年好些，不過有些人命就是好，別管過程，他能選上。”

這話太實在了，郭舉人經常回想起他們在宿州求學的時候，那會兒誰能想到呢？

舊時同窗誰都沒想到，都沒想到那年他能中舉，更別說后來的事，喜報發回去的時候甚至就連夫子都很驚訝。夫子一貫欣賞他，總說衛不錯，也沒想到他還能這麼好。

郭舉人心還算寬，有時都難免會想當初還是同窗，轉眼差距這麼大。衛已堂堂正正當上翰林，他們還在應會試呢。

還別說，甚至有不人羨慕他能來京城應會試。

像當年跟衛一起應鄉試的林兄，這屆又落榜了。上回落榜給他很大打擊，頹廢數月之后人又振作起來，苦讀二三載，他下了狠心想著這次必定要中，結果整個人繃得太，一進號舍就不舒服，喊肚子疼，起先還忍著，后來忍不住去大解了兩回文章上被蓋了屎子，他從省城貢院出去直搖頭，放榜一看，果然沒他名。

林秀才同衛關系不錯，本來還指這屆能取上舉人，跟著上京城去聽衛點撥一二。

因為落榜沒法行。

郭舉人胡思想著，衛家院子到了。

十月間京城了冬，都落過兩場小雪，這日天晴，衛父就出了門，他著脖子站在胡同里跟別家大爺閑聊。聊得正高興，就聽見有人喊，扭頭一看，“喲，是馮掌柜！馮掌柜人不在集古軒，咋這時過來？有事兒？”

馮梁是帶路的，走前面，起初衛父都沒看到后面的郭舉人，馮梁讓開一步讓他好生瞅瞅。

這眼的方塊臉……

“是郭舉人嗎？三郎前段時間還說鄉試已經放榜，應會試的跟著就要準備上京，他說同你有約，我們還想著年后才能見著人，你來得快啊！”

郭舉人拱手喊了聲衛老叔，說好久不見。又介紹了邊一道來的，說這也是府學同窗，是這屆新取的舉人。

“也是我們三郎舊時同窗？啥啊？”

那人趕上前一步，拱手說他姓榮，單名一個江，大江大河的江，“我進府學較晚，與衛兄同窗時日不長。”

榮江其實就是在衛取上舉人那年進的府學，算起來他倆同窗就四個月，互相認識，不。不過別說四個月，哪怕一起讀過兩天書都能稱一句舊同窗，衛在京城安了家，同窗上京應考想會一會他正常。這倆家底又都不薄，人來不說手上還提了東西，衛父就跟那邊大爺打了個招呼說改天再接著聊，他過去推開虛掩著的院門，招呼馮掌柜三人進來。

又提起嗓子喊道:“老婆子！老婆子人呢？三媳婦兒也出來，來客了！”

吳氏在圍上了手，從灶屋出來，就看見剛進院子的馮掌柜和郭舉人他們。郭舉人帶著榮江喊老嬸兒，說空手上門不好意思，就撿了幾樣糕點提著，請老嬸兒收下。又把那罐茶葉遞給衛父，客氣說不知道他喝不喝得慣。

“這怎麼好意思？你真太客氣了！當初你千里迢迢幫三郎跑，咱家都沒好好答謝，只不過招待你吃了一頓……”

郭舉人說夠了夠了，“我本來也要回鄉，幫衛兄跑只不過順便，還蹭了你家許多喜氣，已經賺了。”

姜剛才在屋里，看硯臺拿手指比劃著寫字，聽公公喊才慢慢走出來，在檐下立住，就看見院里站了幾個人:“馮掌柜，郭舉人，還有這位……這位是？”

“他也是府學出，跟我一道應會試來，榮江。許久不見弟妹一切都好？”

姜頷首，說好:“爹娘同客人進屋來吧，外頭實在冷，咱們屋里說話。”

吳氏擺手，說燉著湯，轉回灶上去了。衛父將人帶進廳中，剛坐下，硯臺就邁過門檻跟進來，他是因為娘被阿爺走沒人陪著玩，跟出來找娘的。姜他頭讓硯臺奔他阿爺去，自己準備進灶屋泡幾碗茶。

剛才站得遠沒注意，這會兒郭舉人看出來了，問衛父家里是不是又傳了喜事？

“是啊，八/九月間把出來的，翻過年你們考試那陣子老三又要當爹。”

“衛兄是大福氣人！當上京不說，家中如此和，著實令人艷羨。”

來做客的幾人將衛夸了一圈，夸得差不多姜就端著茶盤進來了:“爹喝茶，三位客人喝茶。”

“多謝弟妹。”

姜挪了個坐墩過來，坐下，說:“不就是泡了個茶，謝什麼？對了你們幾時到的京城？尋到落腳了嗎？”

“勞弟妹掛念，我倆賃了個院子，已安置下來，又請了婆子幫忙做飯洗。”

“那就好，老家那邊有托你捎信的嗎？”

姜當初是跟著男人應會試走的，走了就沒回去過，和老家斷聯系很久了，所以見到郭舉人便問了一句。其實心里知道，郭舉人這個時間上京，又沒主提到捎信的事，估是沒有。還是抱著一丁點希問了問。

結果就跟預想的一樣，果然沒有。

“出發之前我就顧著收拾行囊，真忘了這茬，當時該去問問。想想看上屆是過完年才走的，他們說不準以為我這次也要年后，沒著急跟我提這個事。”

心里肯定有點失落，面上看不出，姜還是和悅的:“你這麼說我就無地自容了，你上京本就是應考來，又不是特地給我們送信來。也是出來時間長了，心里多有些惦記，才莽撞一問。”

“弟妹的心我懂，我太懂了。別說你們出來許多年，就上一屆我赴京應考，前后才幾個月，后來回到家我爹娘都紅了眼眶，讓我差點不好意思說自己落榜。這回提前就是想沾沾衛兄的，他是中了二榜進士的，又在翰林院兩年多，聽他傳授些經驗沒準這屆能有點盼頭。”

人家捧相公，姜聽著就很舒坦，又勸他們喝茶，跟著聽郭舉人說了說宿州這兩年的趣事，就聽見有叩門聲。

衛父立刻就要站起來，姜搶先說:“爹您坐著，我去吧。”

小心過門檻，從檐下走出去，穿過院子到大門口，了門閂將房門拉開，一看果然是衛回來了。他手上拿了個紙包，看見門站著姜就遞過來。

姜順手接了，接的時候同他指尖相，覺冰冷。

“你就這麼一路拿回來的？凍壞了吧？快進來，我給你泡碗熱茶暖和一下。”

衛跟著進院子，看媳婦兒重新把門閂上，說:“我回來路上聞著香味兒，一看是賣栗子糕的，就問賣家這個懷著孩子能吃不？他說能，我就買了幾塊。”

姜推他一下:“別說了，快進屋看看，咱家來客都等你好一會兒了。”

衛正想問誰啊？就看見跟出來的郭舉人他們。

“是郭兄？還有榮兄？”

“我一路都在想衛兄在京城二三載別把我們忘了……”

“舊時同窗如何能忘？進屋說話吧，干站著怪冷。”衛往廳里去，姜去給他泡茶，端進去時幾個男人已經聊開了。郭舉人說他們來認認門，打個招呼，等衛放旬假有空再聚，看樣子竟準備走。姜趕把人留下，說灶上已經在加菜了，客人上門哪能不招待一二？

“這、我們來得突然，還留下用飯多麻煩老嬸兒。”

“難得家里這麼熱鬧，娘高興呢，我剛看已經張羅開了，再有一會兒飯菜就能上桌。”

郭舉人扭頭去看榮江，又和帶路的馮掌柜對了個眼神，才坐回去。姜把話說到也準備進灶屋去幫幫忙，反正他們讀書人聊那些，不讀書的聽著也無聊。出去之前想起來沖硯臺招手，喊他過來。這會兒硯臺正在猶豫要不要催爹開課，聽他娘喊，就小跑過去。

“娘喊我？”

“你爹有事，這會兒沒空教讀書，硯臺你是在屋里玩著還是跟娘過來？”

像這樣的二選一，結果還用說？

一大一小相繼過門檻往灶屋去了，吳氏看他們來還問說又來拿啥？“怕娘忙不過來，我來幫忙。”

“你大著肚子幫什麼忙？”

“這才幾個月，灶上又沒什麼力氣活，我怎麼就不能做了？”

吳氏又說，自己來就來咋的還把硯臺帶來這邊？

姜走近點，在婆婆耳邊小聲解釋:“往日到這個點兒相公就該教他讀書認字了，我看硯臺等了半天，可家里不是來了客？他這麼小又不會看人臉，我怕他鬧，索帶出來。”

吳氏想想:“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