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吃食熱氣騰騰,引得幾個孩子口水直流。
那婆子滿臉愁苦,語氣里著討好:“夫人心善,求您看在孩子的份兒上,賞點兒吧!”
說罷,作勢要跪。
孩子們一看婆子跪了,也連忙跟著跪下,甚至還磕起了頭。
沈映月秀眉微蹙。
背后的松青見狀,連忙拉起婆子:“你這是做什麼?”
松青語氣不善,但婆子卻并不害怕,哭訴道:“這世道難熬,誰不想做個面人呢!還請貴人們發發慈悲罷!”
沈映月沉默地看著,沒有開口。
張楠面不悅,揚聲道:“掌柜的!”
掌柜的心急火燎地趕了過來,一見那婆子,急忙道:“你這老太婆,怎麼又來了!?快走快走!別妨礙我做生意!”
可這婆子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哭喊得更大聲了。
“民婦不敢倒了貴人們的胃口,但孩子們沒有吃的,沒有銀子,實在活不下去了!求各位行行好罷!”
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模樣,引得其他桌的客人,紛紛側目。
莫衡也皺起了眉,莫寒則一言不發地坐著,靜靜看著。
沈映月開口:“松青。”
松青也被纏得無奈,只得掏出了一錠銀子,遞給那婆子,道:“拿好,去給孩子們買點兒吃的罷!”
那婆子一見到銀子,立即眼前一亮,連忙接過,千恩萬謝地拜了拜,便利索地站起來,領著孩子們走了。
掌柜的忙道:“幾位客,實在對不住!這婆子也是平城的老人了,時不時帶著孩子們來街上乞討,見諒!見諒啊!”
張楠擺了擺手,掌柜的這才退下。
莫衡忍不住道:“這婆子雖然可憐,但這乞討的法子,實在讓人生厭。”
張楠笑道:“別被不相干的人,擾了興致,來!要趁熱才好吃。”
莫衡點了點頭。
沈映月也微微一笑,算是回應。
這小小的曲算是過去了,眾人繼續進食。
待酒足飯飽,一齊出了面館。
明月高懸,涼風習習。
月將這靜謐的平城照得有些清冷,長街上的人不多,卻依舊能看到有衫襤褸的乞丐,在街上挨家挨戶地乞討。
莫衡有些好奇,道:“平城怎麼這麼多乞丐?”
莫寒答道:“去年江南洪災,有不災民北上,流落在了這一帶,這些人很有可能是災民。”
話音未落,街邊還有乞丐敲了敲面前的碗,朗聲道:“各位貴主兒!賞幾個銅板罷!”
這語調似曾相識,沈映月思忖片刻,立即回頭,低聲對松青道:“你沿著長街,去找一找方才那婆子……看看住在哪兒,有沒有什麼異樣。”
松青訝異了一瞬,連忙領命而去。
沈映月這兩句話落在莫寒耳中,他看了沈映月一眼,角微揚。
莫衡看了一眼離去的松青,問:“二嫂,松青去哪兒了?”
沈映月道:“沒什麼,我讓他去辦些事。”
張楠見沈映月神淡淡,笑著問道:“莫夫人是第一次來平城罷?這平城除了面食有名,連糖藕也十分有名,不如在下陪夫人去嘗嘗?”
此言一出,莫寒抬起眼簾,看向張楠。
張楠不經意回頭,恰好對上他的目。
這目又冷又淡,讓張楠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沈映月笑了下:“今日大家舟車勞頓,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罷。”
張楠回過神來,忙道:“是在下疏忽了!夫人行車一日,想必也累了,我們這便回去罷!”
沈映月輕輕頷首。
莫寒這才收回目。
不多時,眾人便一起回到了驛站。
張楠還想送沈映月等人院子,沈映月卻停住了步子,道:“今夜多謝大人了,大人留步。”
張楠干笑兩聲,道:“好……那夫人好好休息……”
話音未落,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夫人!”
眾人回頭一看,居然是松青,他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滿頭是汗,面也有些焦急。
莫衡一見他心急火燎的樣子,連忙問道:“你怎麼才回來?”
松青了口氣,道:“夫人讓小人去追查那乞討的婆子,那人果然不簡單!”
沈映月問:“可有什麼發現?”
松青道:“小人一路跟著,拿了銀子之后,并未給那些孩子們買吃的,而是帶著他們回了隆冬街的一所院子里,小人翻墻上去看了看,好家伙!里面竟然有上百個孩子!”
眾人頓時一驚。
張楠驚疑問道:“是人牙子?”
沈映月沉片刻,道:“若真是正經的人牙子,不會帶著孩子們出來,以假意乞討為生。”
在大旻朝,奴籍人員的買賣,是有律可循的,府也有備案,良民是不可隨意買賣的。
若是真的人牙子,那些孩子又是奴籍,他們斷斷不會費這個力氣出門乞討。
莫衡道:“這麼說來,應該就是拐子了!”他轉而看著沈映月,問道:“二嫂,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沈映月淡聲:“孩子們的上,染了不黃泥,應該是在路邊的泥地里蹭到的;那婆子上雖然也臟,卻是的鍋灰,出的領邊,依舊白白凈凈。若真是孩子們的祖母,不至于自己潔凈,卻放任孩子們邋遢。”
“但這一點,本來也不足以推斷,便是拐子……真正讓我覺得有問題的,是那路邊的乞丐開口之后。”
沈映月說罷,莫衡和張楠還是一頭霧水。
莫寒卻接著的話道:“掌柜的說,那張婆子是本地人,但孩子們乞討時的口音,卻和路邊的乞討口音頗為相似……可見,孩子們八是江南來的,所以……那婆子很可能與孩子們,沒有半點關系。”
莫寒解釋完,眾人才恍然大悟。
莫衡上下打量了莫寒一番,道:“孟師父是何時看的?”
莫寒笑而不語。
張楠看著沈映月,眼神微微發亮,他的語氣帶著的激,欣賞道:“莫夫人真是聰穎過人!一眼便察覺出了那婆子的異樣!人好生佩服……”
莫寒輕咳了聲,打斷了張楠的話。
他開口問道:“松青,那邊的況如何?”
松青了把額角的汗,道:“那婆子并不是一個人作案,我看了看,院里有二十來個大漢,所有的孩子,幾乎都帶著腳鐐,我怕打草驚蛇,便先回來了……這事咱們要不要管?”
莫衡義憤填膺道:“當然要管!今日那幾個孩子,個個瘦骨嶙峋,可見拐子都將他們當搖錢樹了!”
松柏跟著點頭:“公子說得是!”
張楠卻道:“管?如何管?”
莫衡轉頭看他,張楠冷靜開口:“莫大人可知,我們去的那家面館,與縣衙就在同一條街,若那拐子團伙真的控了那麼多孩子,知縣怎會不知?”
莫衡蹙眉看他,道:“張大人的意思是,知縣明明知,卻放任不管?”
“不。”莫寒沉聲開口:“他們敢如此猖獗,只怕是有知縣撐腰。”
莫衡面一頓。
莫衡道:“那也不能任由他們胡來!若那些孩子當真是江南來的災民,流離失所本就凄慘,還要被人奴役乞討,如何活得下去?”
沈映月看了莫衡一眼,他聲音錚錚,一臉正氣。
與半年前飲酒作樂的樣子比起來,判若兩人。
到底是進了許多。
張楠見莫衡這般認真,出聲勸道:“莫大人,所謂強龍不住地頭蛇,我們只在這里待上一夜,還是莫要節外生枝了。”
莫衡面凝重,道:“可是,那麼多孩子,若沒人管?萬一出了人命……”
張楠面無表道:“他們還要利用孩子們賺銀子,應當不會這般心狠手辣。”
“況且,我們隨行的只有三十來個護衛,那院子里說也有二十幾個大漢,焉知還有沒有別的打手?我們并沒有十足的勝算!”
莫衡看著張楠,道:“那按張大人的意思,我們便不管了?”
張楠冷聲道:“莫大人可別忘了,我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去南疆繪制堪輿圖,若是因此事耽誤了腳程,只怕皇上知道了,會心生不悅。”
莫衡眉頭皺,張口辯。
沈映月卻徐徐開口;“張大人說得有理,莫衡。你初朝堂,還是專心于手頭公務罷。”
莫衡詫異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但沈映月面容清淡,無甚緒。
張楠見沈映月也站在自己一邊,勾笑了笑:“還是莫夫人懂得顧全大局。”
莫衡只得郁悶地閉了。
片刻之后,眾人散去。
沈映月回到房中,巧云正在收拾行裝。
沈映月道:“巧云,將我的騎馬裝拿出來。”
巧云隨口問道:“這麼晚了,夫人還要出去麼?”
沈映月低低應了一聲。
對著鏡子,去掉多余的發飾,將長發束起,又換了一聲利落的騎馬裝,才出了房門。
松青和松柏正守在門口,見到沈映月這副打扮出來,都驚愕地看著。
松柏問“夫人,您這是?”
沈映月道:“去救被拐的孩子。”
短短幾個字,卻讓松青和松柏差點驚掉了下。
松柏一臉不可置信:“夫人,您不是還同張大人一起勸說公子,別手這事嗎?”
沈映月道:“此事也不在張大人的管轄范圍,他不管也是理之中,沒必要與他沖突;莫衡不通武藝,如果去了,只怕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留在驛站,更加安全。”
說罷,看向松青和松柏,道:“此事于于理,我們都不能不管。若今夜能救,我們便將孩子們救了,如若不能,至也要清狀況,修書一封,傳給上級郡縣,讓他們派兵來管。”
松青和松柏對視一眼,單膝下跪:“是!任憑夫人驅使!”
沈映月一笑:“好。”
三人趁著夜,離開院,穿過長廊,一路避開了留守的侍衛——沈映月并不想讓張楠知道,以免多費口舌。
沈映月和松青、松柏穿過長廊,正要往中庭去,卻見一個高大的影,出現在了長廊盡頭。
三人步子一頓。
沈映月看清眼前人,秀眉微挑:“孟師父。”
莫寒轉過臉來,漫不經心地問:“這麼晚了,莫夫人想去哪兒?”
說罷,打量了沈映月一番,眼中出一不易察覺的笑意。
沈映月淡淡一笑:“晚上吃多了些,正打算去消消食。”
莫寒道:“出去活活筋骨,確實有利于消食。”
兩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莫寒走上前來,低聲道:“正門有不侍衛,若不想驚張楠,還是從這兒離開得好。”
莫寒說罷,指了指天。
沈映月蛾眉微攏……雖會些擒拿,卻并不會輕功。
莫寒看出了沈映月的困擾,道:“愿為夫人效勞。”
沈映月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
下一刻,莫寒出手來,一把攬住沈映月腰肢,縱一躍。
松青和松柏兩兄弟,也連忙跟著他翻上了屋頂。
莫寒手矯健,只在屋頂輕輕一點,便飛而下,帶著沈映月穩穩落地。
落地之后,他立即松開沈映月。
“冒犯了。”
莫寒聲音低沉,鼻尖還縈繞著若有似無的發香。
沈映月并不忸怩,笑著道了聲謝。
松青和松柏也落到了地面,四人齊聚之后,便向隆冬街奔去。
隆冬街里黑漆漆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沈映月環顧四周,這里似乎有好些廢棄的宅子,并無燈火。
莫寒低聲提醒:“小心腳下。”
沈映月輕輕“嗯”了一聲,跟著莫寒往前走。
松青和松柏兩人殿后,眾人沿著街邊走,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
“夫人,那院子就在前面,里面地方很大,兩進兩出。晚上的那個婆子也在里面,我聽見里面的人都張婆婆,態度恭敬,看起來是個主事的。”
松青小聲說道。
松柏低聲道:“夫人,雖然救孩子重要,但夫人的安危更重要!您就算再心急,也別沖!”
沈映月明白他的擔憂,道:“放心,一會兒我們見機行事。”
松青和松柏連連點頭。
莫寒跟在沈映月后面,角微揚,道:“都聽夫人的。”
眾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終于來到了院落門口。
這院子外面看起來毫不起眼,石頭堆砌的墻面,有一人多高,將里面的宅子,捂得嚴嚴實實。
門口有一扇木門,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格外厚重。
眾人藏匿在石柱后面,松青正要開口,莫寒卻抬起手來,制止了他。
沈映月回頭,看向莫寒。
黑夜之中,四目相對。
莫寒凝神聽了一瞬,低聲道:“他們在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