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別人的祖祠,當著別人的面說要拆了別人的宅子,將他家的祖宗牌位全部都燒掉,這種囂張的行徑,自然不會是第一次發生,但哪里有人能想得到這樣的事會發生在院長上。
畢竟這位書院的院長,不僅是一位忘憂修士,還是天下讀書人的領袖,儒教一脈真正的掌舵者。
白發蒼蒼的老人苦笑不已,招了招手,將臉有些難看的同宗驅散,這才低聲說道:“院長大人,這樁事,沒得商量?”
要是有可能,他自然也不愿意在這里陪著眼前的院長發瘋,但如今家長已經早早躲了起來,一座謝氏大宅,只怕是沒有幾個人會選擇這會兒來見院長,實際上他們也想不到,院長這會兒怎麼會來到這里,雖然他們已經猜到了院長的目的。
院長笑瞇瞇看著對方,說道:“如果你覺得你說話能算數,那我就和你掰扯掰扯?”
聽著這話,老人如芒刺背,臉瞬間難看到了極點,如果說之前院長說要燒掉祖宗牌位,他只是覺得有些生氣,這會兒便是徹底不想招惹上這尊瘟神了。
世人只當這個老匹夫是天下讀書人的領袖,是德高重的書院院長,可只有部分人才知道,這位院長到底是個什麼子的家伙,而白鹿謝氏得益于家主那層關系,尤其是這位老人更是和家主還算親近,自然便知道許多旁人不知道的幕。
當初一場宴會上,那位白鹿謝氏家主,便笑著說起過院長這個人其實是上代院長的弟子中脾氣最為暴躁的一個,脾氣極差,雖說同樣是讀了無數書,可以說得上是一個讀書人,依舊如此,很是古怪。
“那老匹夫的口頭禪極有意思,說是論起來讀書講道理,你反正怎麼都比不過我,那就干脆不要讀書講道理了,咱們來打一架試試?你們聽聽,這說得是人話嗎?”
這句話是當初白鹿謝氏家主的原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滿臉無奈,很難讓人不去想當初這位家主是不是就是和院長打過一架。
只怕結果,對于謝氏家主來說,不是太好。
“院長大人稍候,我去請家主出關。”
一咬牙,老人便已經開口,院長既然已經到了這里,那麼今天這事,就沒有那麼好解決了,畢竟這位可不是那位娃,對謝氏沒什麼香火,也不是三兩句就能打發的。
“把那老匹夫起來,我倒是要親自問問他,怎麼這麼不要臉,就因為我那弟子也姓謝,所以他就能這麼不要臉地脅迫?”
老人充耳不聞,快步離開,只是這句話他是肯定不會告知那位謝氏家主的。
不過沒走出去幾步,不遠一道人影匯聚,一個滿頭白發的灰袍老人出現,有些無奈地看向這邊仍舊是個中年人模樣的院長,嘆氣道:“你這老匹夫,到底還是來了。”
此人便是白鹿謝氏家主,大儒謝宣。
院長瞥了這個滿頭白發的老家伙一眼,冷哼道:“我要是不來,還不知道你這老家伙什麼時候就死了,我總得來看你最后一面不是?”
聽著這話,謝宣臉如常,相多年,他哪里不知道眼前這老匹夫的脾氣,對他臭的病,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淡然說道:“再過二十年,都不見得能死,說不定比你這老匹夫還要多活幾年。”
“我老?”
院長甩了甩自己的一頭黑發,滿是挑釁。
其實兩人本就是同代人,年齡差距也不大,謝氏家主若是愿意,也可以一頭黑發示人,不過終究是兩人想法不同罷了。
“爽快一點,說一說怎麼賠償我那弟子?”
院長開門見山,不愿意在這里拐彎抹角地說些什麼別的。
謝氏家主坦然道:“將我這白鹿謝氏給,行不行?”
院長微微蹙眉,片刻之后譏諷道:“白鹿謝氏,如今有個什麼意思?”
這兩百余年過后,神都謝氏已經為整座大梁朝可以和魏氏相提并論的頂級世家,而反觀白鹿謝氏,雖說在白鹿州還是一等一的大家族,但是放在整個大梁朝,至和神都謝氏比較起來,就真的差得很多。
謝南渡有于要為神都謝氏的下一任家主,又怎麼會在意白鹿謝氏?
謝氏家主問道:“你真覺得我白鹿謝氏就此沒落無救了?”
他一雙眼睛都看著院長,好似院長要是回答得不如人意,他便要立刻出手。
院長皺了皺眉,說道:“說起來你們這兩個謝字雖然我看著都沒那麼順眼,但你們到底還有些書卷氣,沒那麼討厭。”
謝氏家主微微一笑,“到底從一開始便是讀書人出,總得有些不同的地方。”
院長板著臉問道:“你們現在還算是讀書人嗎?!”
謝氏家主仍舊微笑道:“當年書院求學的氛圍我如今還記得清楚,你這老匹夫不過出寒微,從遙遠南方而來,按理說是本沒可能為下任院長的,但最后那麼多人里,不也是你最后這個脾氣糟糕的年輕人,做了院長?”
院長反駁道:“那是你眼瞎,看不到我上得好。”
當初那一代人里,其實到了如今,已經剩下不了幾個了,要是沒有這份意在,只怕是院長也不會這麼客氣。
謝氏家主慨道:“是真的沒剩下幾個了。”
院長默不作聲。
“那樁事,那丫頭自己有想法,我也很難做些什麼,之所以擺出這個樣子來,其實是有些著急。”
謝氏家主看著院長,微笑道:“也想借著這樁事做些我想做的事。”
院長冷笑道:“你要借刀,我沒什麼意見,但是那丫頭是我的弟子,所以你還是得賠!”
謝氏家主淡然道:“我說了,整個謝氏還不夠?”
院長不說話。
“白鹿謝氏的分量是真的輕了些,不過……”
他話只是說了一半,然后轉頭笑道:“老匹夫,我這宅子里還有個好苗子,要不要看看,或許真看得上,然后把他帶回書院?”
院長搖頭,這便是拒絕了,至于緣由,他沒有說。
院長說道:“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把那丫頭當作什麼?”
頓了頓,院長又難得認真說道:“你謝宣當年在書院求學的時候,老師便說過你上有書卷氣,若是一心在讀書上,或許學問會為當世第一,若是一心修行,忘憂境也不是難事,但是你要兩件事都做,就差點意思,我不知道老師說得對不對,我只是想問問你這家伙,過了這麼多年之后,你還是當初我在神都見過的那個年嗎?”
提及那位前代院長,謝氏家主眉頭微微皺起,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他始終沒有回答院長的問題。
院長已經明白了什麼,慨道:“只做個書生是很難的事。”
“前些日子剛好有個書生來過這里。”
謝氏家主是在說魏序,那位出魏氏的年輕人,踏了白鹿謝氏的宅子里,雖然他沒有出來見他,但發生了些什麼,他很清楚。
“他姓魏,也很難只做一個書生。”
謝氏家主微笑道:“你已經幫謝氏教出了一個大敵。”
院長看著他,挑眉道:“誰敢怪我?不服,來咬我啊!”
這已經不是院長第一次說這種話,但即便到了現在,他依舊是理直氣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他本來就沒什麼錯。
作為一個讀書人,教書育人自然是他該做的事。
在書院那座學堂前,一直掛著一塊匾額,上面也就只是尋常寫了四個字。
有教無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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