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渡說道:“皇帝陛下只有三個皇子。”
大梁皇帝的后宮只有皇后一人,皇后一直都不太好,因此只為大梁皇帝誕下三位皇子兩位公主之后,便再也沒有生育,三位皇子里,三皇子如今不過十來歲,其實最有可能為太子的,也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這是對于這兩位皇子,大梁皇帝的態度一向不明朗,他誰都不曾偏,看似對兩人其實是一視同仁,但誰都知道,大皇子的機會要更大。
陳朝問道:“為什麼?”
謝南渡看著他,平靜道:“因為大皇子最近要親了。”
陳朝皺眉道:“也沒有說親了就要被立為太子的說法吧?”
“那位大皇子娶的皇妃是那位北境大將軍的兒。”
這樁事如今還很,并沒有多人知曉,
陳朝點了點頭,算是明白了,坊間有過傳言,說是大梁朝有外兩柱子,外面那便是北境的那位大將軍,而在大梁朝的那一,則是那位鎮守使大人,實際上從某種程度來說,外面的那位北境大將軍甚至還要更重要。
大梁朝的皇位傳承影響的因數太多,但這個肯定會是其中之一。
陳朝慨道:“那位鎮守使沒有兒,要不然估著也要被搶破頭。”
謝南渡輕聲說道:“既然是娶了那位大將軍的閨,那麼大皇子坐上那個位子的可能自然更高,更何況那位殿下也極為出,他做皇帝,對大梁朝來說,不見得是壞事。”
陳朝皺眉道:“既是男兒,凡有,必起爭心。尋常百姓家為了家產再如何兄友弟恭的局面,也說不定會鬧翻臉,何況這是一座天下,而且是一半的可能坐上那個位子,二皇子想爭一爭,實在尋常,不過他要爭皇位,最應該的,不是娶你嗎?”
這話說得很突兀,讓謝南渡都沒有準備,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大梁朝的忘憂修士沒有幾個,但院長絕對在其中之一,而且院長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也絕對不會比那兩位差。
謝南渡作為他的關門弟子,若是嫁給二皇子,那麼效果大概和大皇子娶那位大將軍的閨是一樣的,更何況后還有謝氏。
“我不想嫁,便沒有人能娶我。”
謝南渡看了陳朝一眼,推門而,走進院中。
陳朝跟在后,笑意不減。
聯姻這種事雖然常常發生在那些世家大族之間,但是像是謝南渡這種注定前途無量的自然而然的可以不用在意這些。
沒有人舍得把自己家的天才后人送到別家去。
兩人在院子里坐下,陳朝問道:“烤個紅薯?”
謝南渡搖搖頭,“不要。”
陳朝點點頭,就此作罷。
他把那個木箱隨手放在一側,好似沒有太在意里面到底放了些什麼東西。
今夜月不錯,其實很適合閑談。
謝南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幾個月前,你還在為了天金錢而苦惱,現如今只要愿意點點頭,只怕是到忘憂境的靈藥,都已經不缺了,而且肯定是最好的,二皇子會很樂意給你這些東西。”
陳朝說道:“我之前去鎮守使府便要的是這些,當然條件是在萬柳會奪魁。”
“我其實很想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或許你可以說說你的夢想。”
謝南渡眼中忽然有了些神采,好像是很喜歡這個話題,想要在這里得到些想要的答案。
陳朝無奈道:“雖然我很想說什麼為了天下太平,救世人于水火之間,但抱歉,那真的不是我想要做的事。”謝南渡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但還是說道:“沒關系。”
陳朝看了一眼,微笑道:“其實你可以說說你的夢想之類的,我想肯定是和漠北,妖邪王庭什麼的有關系。”
關于這樁事,謝南渡從來沒有給任何人說過,來到神都之后一直在讀書,沒有說過這些事,在白鹿祖祠的時候,也沒有說過,但其實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生出了這樣的夢想。
看了陳朝很久,笑了笑,說道:“可能這個夢想在別人看來很可笑,但對我來說,是我要花一生去做的事。”
陳朝無比認真道:“我不會笑的,即便它再好笑。”
“說這個之前,我想先講一個故事。”
謝南渡看著陳朝,的眼中沒有了歡快,反倒是變得有些沉重。
那個故事是關于整個人間的。
很多年前,書院還不在南湖之畔。
書院數千年之間,沒有搬遷過地方,有書院的地方,便是那座王朝的都城,可在數百年前的某天,書院不得不南遷,那些生活在北方的百姓也不得不往南而行,當時那座王朝名為大云。
那一天對于整個人族來說,是絕對恥辱的一天。
甚至來說,從那一天開始,一直到現在,對于人族來說,都是恥辱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妖便一直在北方了,它們建立了妖邪王庭,和人族南北對立,期間不斷,各有傷亡,妖邪王庭雖然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大局南下,屠戮人族,但始終禍害的是一兩州之地,這雖然讓人憤怒,可也無可奈何。
這樣的局面一直存在了很多年,直到數百年前的大云朝,妖族大舉南下,人族整個北方都被妖族占領,無數百姓死在妖族的手中,那是一片煉獄,是真正恐怖的事。
“尸山海,白骨累累,鮮染了大地,何止萬里寸草不生?妖邪肆掠,人族只是待宰的羔羊。”
謝南渡很平靜,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樣的局面,但是卻在書中反復翻看過,能夠想象那種慘烈的景象,并且同。
那對于整個人族來說,的確是一場災難。
陳朝沉默不語,這樁事他也是知曉的,雖然不如謝南渡知道的那麼清楚。
謝南渡平靜道:“當年大云朝那位皇帝的年號是永安,如今提及這個年號,真是可笑至極。”
永安自然是好的愿景,可如今真的只能任人恥笑了。
那場對于人族的恥辱,便被史稱為永安之。
永安之,書院南遷而至神都,眾多幸存的百姓南而逃。
妖邪王庭一路南下,最后大云朝簽訂了數份條約,每年供奉食,才讓妖族止住了南下的腳步,而從那年開始,人族每一年便都會有無數人被送往北方,去充當妖們的口糧,整座大云朝,屈辱盤旋在每一個百姓的心頭。
誰都無法忘記那痛苦的一天,誰都不愿意再一次經歷那些痛苦。
沒過多久,大云朝覆滅,新的王朝建立,但依舊顯得那麼暗無,在面對妖族的時候,他們卑躬屈膝,只求偏安,但好在人族有了些穩定的日子。
陳朝問道:“那些方外修士沒有出手?”
謝南渡看著他說道:“方外修士們大多在更適合修行的南方建立宗門,漠北八萬里苦寒之地,沒有多宗門,況且那當年是書院的勢力范圍。”
陳朝點頭,輕聲道:“想來妖族愿意停戰,也是顧及到繼續南下,便會得那些方外修士也要加戰爭。”
謝南渡點頭,是的,當初那些修士大部分雖然沒有加那場戰爭,但是他們的確還有威懾,也算是變相的為那場戰爭里的人族出了些力氣。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兩百多年前,大梁的太祖高皇帝揭竿而起,建立了大梁朝,然后便開始在北境修筑長城,將威脅人族數百年的妖族死死攔在那條長城之外。
這也是為什麼大梁朝敢說自己是數百年來,世道最太平王朝的緣故。
的確有這個資格。
陳朝說道:“已經過去數百年了,但還是會有很多人想著有朝一日北上,去漠北,穿過漠北,去更北方看看。”
謝南渡便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一個,當初生了下來,的父親為取名南渡,便是要讓記住人族的這一次恥辱,后來在書中讀到了這個故事,便從此一直將這樁事當畢生最大的心愿。
要將妖族趕回北方,將漠北八萬里都收復,一洗人族之恥!
這是個很宏大的愿景,一個人是萬萬做不的。
甚至一代人也不見得能做。
陳朝突然從心底里很佩服眼前的這個,這種覺是之前沒有過的。
陳朝說道:“忽然想起張先生的那四句話。”
謝南渡讀過那麼多的書,自然知道那四句到底是哪四句,微笑道:“倒也是這讀書人最開始都要有的追求。”
“真是很佩服,你的志向真是很遠大。”
陳朝由衷開口,言語之間是真誠的味道。
雖然這樣的緒他有過很多次,但他保證,這一次是真的。
謝南渡看著陳朝說道:“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的……夢想。”
陳朝看著謝南渡,想了很久,有些話,他也是從來沒有告訴過旁人,直到此刻,他才緩緩說道:“大梁朝天監十一年,渭州大水……”
那一年的大梁朝發生了很多事,在渭州的那場大水,淹沒了兩岸無數的百姓住和農田,因此那天開始,便一直在死人。
死人真的是很尋常的事,沒有什麼奇怪的。
在這個世道,怎麼可能不死人呢?
陳朝有些不愿意回憶那個故事,他有些痛苦的說道:“死人這種事,其實很尋常,被人砍死,病死,還是溺死,其實都不算是太痛苦的事,可死真的是最殘忍的方式。”
會干人的力氣,而后腐蝕人的意志,然后你便會產生幻覺,無力而虛弱的覺,會讓人再也不想經歷同樣的事。
吃草吃樹皮、吃觀音土,然后什麼都沒有了,四野都是禿禿的,再也沒有什麼好吃的,于是人們開始換自己的兒子兒,煮在鍋里,那個時候這東西,便和別的牲畜沒有區別了。
吃人這種事,其實歷史上出現不止一次。
不過再如何直白的筆墨,也無法寫出這種事的殘酷。
陳朝說道:“我沒有看過當年永安之到底是如何的,但是渭州那場大水,我相信和當年的永安之其實是一樣的,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是到了最后,沒有任何所謂的道理禮數綱常能夠改變的。”
“唯一能夠救人的,只有糧食。”
謝南渡看著他,忽然問道:“你那個時候多大?”
天監十一年,陳朝有多大?
陳朝看著謝南渡,想了想,說道:“大概十二三歲,提得刀了。”
謝南渡說道:“你家住在渭水旁?”
陳朝點頭。
謝南渡又問道:“那你吃過人嗎?”
這個問題很直白。
直指人心。
陳朝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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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凡間來,到此覓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