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至后,春寒漸漸離去,四皆是春暖花開。
謝五郎佇立在一株桃樹下,他仰著脖子,似是在輕嗅花香。半晌,寬袖下,手指輕輕地著的桃花花瓣。
阿墨立在一旁,靜等吩咐。
謝五郎閉起雙眼。
他在想像著桃花的和形狀。打從謝五郎出生那一天起,他就患有眼疾,不曾見過這個世間。他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出生的那一刻,似乎見到了一道璀璨的亮,燦爛之極。
可惜之後他的世界便是一片漆黑,從此明不復存在。
他鬆開了桃花。
阿墨仔細打量他的神,隨後朗聲道:「郎主前有一株桃樹,開滿了桃花,是水的。桃樹上有蜂蝶,蝴蝶是黑藍相間的,方才還停在郎主的附近,現在飛走了。桃樹的十步開外是一個小山坡,過了山坡,便是明州聞名遐邇的明珠泉,聽當地的人到了秋季明珠泉便會倒映出五十來。」
頓了下,阿墨嘀咕了聲。
「不過我覺得還是燕城的桃花好看,泉水也是燕城的好。燕城的泉水烹出來的吃食,是這些州城遠遠比不上的。」
謝五郎沉默了片刻。
阿墨低聲問:「郎主可要前去明珠泉一觀?」
謝五郎道:「罷了,回去吧。」
阿墨應聲。
謝五郎到了明州青城后,便讓人包了最好的客棧,家僕侍婢仔細佈置了一番,謝五郎方住了。謝家在各大州的中心城都有別院,青城自是不例外,只不過謝五郎每次出遊都不願住別院。
回了客棧后,便有侍婢奉上新茶和巾。
謝五郎了手,喝了茶,在食案前坐下。此時已經到了晌午,他微微有些了。阿墨當即讓侍婢奉上吃食。約有十來盤的吃食整整齊齊地擺在了謝五郎前的食案上。
阿墨在一旁說道:「郎主,都是青城的特吃食,郎主前的是茶煮魚羹。茶煮魚羹旁的是糖烹……」阿墨一一將菜肴介紹完畢。
謝五郎卻是蹙起眉頭,說道:「阿墨,你呼吸變了。」
他心中咯噔一跳。
「阿……阿墨不明郎主所指,還請郎主明示。」
謝五郎慢聲道:「離開樊城后,你開始變得不對勁了,倒像是心虛的模樣。」他抬起頭,淡淡地道:「莫非你做了什麼心虛之事?」
阿墨的臉微變,連忙搖頭。可剛搖頭,他又才意識到郎主看不見,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郎主,阿墨沒有做任何心虛之事,只……只是近來春冬際,嚨與鼻子不太舒服。又興許是與青城的水土不服。」
「是麼?」
「是,阿墨不敢瞞。」他了冷汗。
其實他的確是有些心虛。他到樊城時,難得見到一個能讓郎主興趣的姑娘,而崔氏也確實聰慧,本來若無差錯的話,崔氏定能跟著郎主一道離開樊城的,最後回燕,為郎主破葷的第一人。
可惜到最後卻讓郎主失了,而且不僅僅是郎主,他也相當失。
崔氏竟然如此不知好歹,郎主不提,就敢提燕城了。他越想便越是不悅,離開樊城的時候,遣人送了五十金給崔氏。
在樊城的數月,可以看得出崔氏雖然貪婪,但也是個子驕傲的姑娘,以郎主的名義贈五十金,想來會氣得臉發青吧。
「糖烹。」
「是。」
阿墨連忙回神,夾了一片到謝五郎的碗裏。謝五郎吃了半口,皺眉道:「太甜。」話音落時,已有侍婢撤去這道吃食。
謝五郎驀然想起了崔氏做的雲片糕。
儘管那一日他是不耐煩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雲片糕的味道極好,恰好是他所喜歡的。也正因為如此,在他第一次對崔氏不耐煩后,後面接連幾次,他也讓人放崔氏進來了。平日裏他謝五郎所厭煩的人,想見他第二次,可是難如登天。
謝五郎擱下筷子。
他道:「速去樊城買雲片糕。」
他本想說,讓人把崔氏帶來當廚娘的,但是一想到會無休止地纏著他,明著暗著地勾引他,他心中就有些煩躁。索還是讓人去買。
他吃得出來,雲片糕中所需的食材只有初春才有。而雲片糕又是樊城的獨特糕點,崔氏能做出,定然還有其他人能做出來。
阿墨神微變,冷不丁的心裏頭有種不好的預。
青城至樊城,快馬加鞭走驛道的話,今日夜裏便能回來。謝五郎對甜食有種執著,邊甚至有專門到全國各地搜尋甜食的隨從,謝五郎親自取名為田郎,與「甜」諧音。
一旦發現有好吃的,田郎便快馬加鞭而至。
現下命令一出,田郎便輕車路,迅速奔往樊城。
戌時過後,田郎風塵僕僕地歸來。他跪在地上,由阿墨接過食盒,遞給了謝五郎。謝五郎等了一整日,終於盼到了,洗凈雙手,吃上了第一片。
然,此刻的謝五郎卻是皺起了眉頭。
阿墨只覺心驚膽戰,生怕郎主會覺得雲皮糕做得不及崔氏好吃,遂命人將崔氏接來。可此刻的他連咽唾沫的作都不敢做,郎君雙目不能視,是以其餘四格外敏。他但凡有點異樣,郎君便能輕易發現他的不妥,繼而猜測出原因。
即便看不到,可郎君卻心如明鏡。
他緩緩地又吃了一片,這一回,他吃得特別慢,明明只是一兩口的事,可他卻足足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在品嘗第二片雲片糕。
「田郎。」
「卑職在。」
「雲片糕何買得?」
田郎說:「卑職問過樊城的當地人,說是雲片糕做得最好吃的是東街小巷的張氏雲片。聽聞春季到后,每日前去買雲片糕的人絡繹不絕,樊城僅此一家讓人流連忘返的糕點鋪子。」
阿墨清楚地見到郎主出奇怪的表,維持了僅僅彈指間的功夫,面即刻轉青。
阿墨連忙道:「郎主,可是雲片糕有不妥?」
田郎也連忙道:「稟報郎主,雲片糕卑職已驗過毒。」
謝五郎幾乎是從牙齒間蹦出一句話來。
「即刻前往樊城,將崔氏帶來。」
田郎應聲。
阿墨面變了又變,問:「郎主,可是雲片糕味道不好?」
謝五郎沒有回答,甩袖轉離去。
他的味覺極其敏,又豈會吃不出方才的雲片糕與崔氏做的一模一樣,田郎不會說謊,那便只有崔氏說謊。是了,那崔氏頭一回見他便滿口胡言。後來還說什麼為了他做了一整日的雲片糕,裏頭滿滿的一片癡心。
結果雲片糕不是做的,不過是從別人手裏買來的。
依照崔氏的子,話中十句起碼有九句是假的。
.
翌日,田郎回來了。
謝五郎冷哼一聲:「崔氏,是誰給你膽子糊弄我?」他又再次冷哼,「又是誰允許你接二連三地胡話連篇?」
他最後重重一哼。
「崔氏阿錦,怎麼?不敢說話了?你之前糊弄我的膽子被雲片糕給吃了?」
阿墨咽了口唾沫。
田郎覺得很是尷尬。他從未見過郎主這般不冷靜的模樣,他不過是剛進來,郎主便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話語像是珠子一樣一顆又一顆地迅速彈出,將他殺個措手不及。
田郎邊的青衫姑娘塞了布團,正在嗯嗯啊啊的,滿臉恐慌。只不過這青衫姑娘柳眉杏眸的,顯然不是……崔錦。
此時,阿墨對田郎輕輕地搖了搖頭。
田郎察覺到,心中驀然一驚。他用眼神示意,阿墨點了點頭。他咽了口唾沫,說道:「啟稟郎主,卑職有罪。」
阿墨小聲地說道:「郎主,田郎……抓錯人了。」
謝五郎蹙眉。
田郎連忙道:「回稟郎主,卑職從未見過崔氏,只知曉崔氏住在西廂房。而這位姑娘也的確是……住在西廂房,屋宅的住址也的確沒錯。只是……只是不知為何就抓錯人了。」簡直是他隨從生涯的一大敗筆!
謝五郎問:「究竟是什麼回事?」
此時,青衫姑娘使勁地搖頭。
阿墨說道:「郎主,那位姑娘似乎想說些什麼。」
謝五郎頷首。
阿墨便道:「鬆綁。」
布團一出,那青衫姑娘涕淚同流,連忙磕了幾個響頭,說道:「大人,我不是崔氏呀,你們抓錯人了。我真的不是崔氏呀。我是近來才與家人搬來樊城的,大人口中的崔氏早就不在樊城裏住了。」
阿墨問:「崔氏去哪裏了?」
青衫姑娘說:「好……好像舉家搬往了秦州,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崔家離得很急,屋中的傢什幾乎沒帶多。」
謝五郎愣住了。
阿墨察言觀,問:「郎主,可需去秦州將崔氏抓來?」
半晌,謝五郎方冷道:「不,田郎,你即刻去秦州查探。」
「是,卑職定會將功贖罪。」
之後阿墨讓人將青衫姑娘送回樊城,他轉回屋,侍候謝五郎就寢。他很仔細地觀察謝五郎的神,不敢有一一毫的疏忽。
可惜他跟了郎主這麼久,如今依舊不能完全郎主的子和想法。
他更加不明白,郎主到底是看上崔氏哪一點了?之前還算是崔氏在死纏爛打,可如今反倒是郎主更像在死纏爛打了。
當然,這些話他可不敢說。
他又有種預了,總覺得崔氏遲早有一日會再次出現在郎主邊。
.
而此時的崔錦已經與阿宇還有阿欣一同到達秦州。
城遍地繁華,曾經出過五門高姓之一,文人客極是嚮往此地,其繁華程度堪比都城燕。阿宇早已在待了一月有餘,可儘管如此,再次見到城,他心中依舊是激不已,尤其是想到自己即將要住在這裏,即便刻意制,他的眼神仍舊能看出興之。
而阿欣更是看得目不暇接,一張小臉蛋漲得通紅。
「大姑娘,你瞧你瞧,四周都是馬車呀,幾乎連一輛牛車也見不到。」
崔錦之前也來過的,只不過當時是跟著崔元去的。崔元喜遊玩,又喜喝酒,出遠門原想帶著崔湛的,可偏偏崔湛又是個不出門的,而崔錦鬧著要去,因此崔元在無奈之下只好帶上崔錦。
興許便是如此,才讓將崔錦養這般好的子。
聽了阿欣的話,不由失笑。
「莫要大驚小怪的。」
阿欣吐吐舌頭,連忙捂,順手將車簾放下。約小半個時辰后,崔錦終於來到了的新家。守門的小廝在元叟的叮囑之下,一早就記住了崔錦的容貌。
崔錦一下車,小廝便響亮地喊道:「小人拜見大姑娘!」
崔錦擺擺手,說道:「不必多禮。」
小廝問:「大姑娘,小人馬上喚人過來。」
崔錦說:「不必了,我自己走便可。」
走進屋宅,還沒走多久,便見到了珍嬤匆匆走來。珍嬤說道:「大姑娘總算回來了,謝天謝地謝鬼神。」鬆了口氣。
崔錦問:「阿嬤,可是爹娘出了何事?」
珍嬤看看周圍,說道:「我們比大姑娘早到了七日,起初老爺來了后還是高興的。可沒幾日老爺便悶悶不樂了,還一直喝著悶酒。老爺一不高興,夫人也便也開始憂心了。大姑娘您也知道夫人是憂心不得的,一憂心就容易得病,這下都憂心了三四日了,若是憂心出病來了該如何是好?大郎也勸過老爺和夫人的,可是不太見效。如今大姑娘回來了,當真是太好了。大姑娘您一開口,老爺便高興了。」
崔錦無需問,也曉得阿爹在悶悶不樂什麼。
嘆了口氣,說道:「阿嬤,你去跟阿娘說,還請阿娘放寬心。阿爹這邊,我會解決的。」
珍嬤聽后,興高采烈地說道:「太好了,老奴這就去與夫人說。」
.
崔元在書房裏。
他一杯接著一杯地喝,的酒果真名不虛傳,樊城的酒遠遠是及不上的。有酒,有新屋宅,有娘,還有一雙爭氣的兒,從某方面而言,崔元覺得其實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麼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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