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飛塵：“什麼時候來的？”

“好幾天了,”白松臉上出現沉迷的神：“他真好。”

郁飛塵：“？”

“漂亮哥哥問我你去了哪里，什麼時候回來。我都不知道，他說那就在這里等你吧。”

郁飛塵：“他一直在這里？”

“沒有,白天的時候，漂亮哥哥會日落街去找個酒館待一天，但他不點酒，就看著下面發呆。他還帶我們去了幾個很有人知道的地方看風景。啊，還有,漂亮哥哥也會和我們一起聽導游講八卦，還糾正過兩三次呢。”白松道：“可惜我們問他名字，他不說。導游說這必然是郁神以前帶做任務招來的桃花債,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

郁飛塵不想知道導游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樣,他只希導游不要將這件事也發散眾多八卦中的一個,雖然這或許只能是個幻想。

白松說著，郁飛塵也走到了自己樹屋的門口。

他站在門前,很久。

白松見他一直沒，按捺不住催促：“郁哥，開門了。”

但他郁哥似乎本沒聽見這聲催促，只是盯著樹藤隨便纏的門把手，仿佛那是一幅杰出的象畫一般。

他覺得郁飛塵這些天一定是忙什麼至關重要的事去了,不然何至于現在還在走神。導游都說了，他郁哥一路走來從無敗績,短短一個紀元就進了永夜之門，全樂園都知道。說不定創生之塔很快就會多一位新神。

郁飛塵確實在出神,但原因和白松的猜想毫不相干。

這些天來他在十三層度過,沉浸在典籍和世界的構造中,偶爾想起暮日神殿的那位神明,心已經十分平靜。

可是就在剛剛，即將要打開房門的一刻，他還是頓住了。

仿佛這間樹屋里在等他的不是一位“漂亮哥哥”，而是吃人的妖魔，他要打開的不是藤蘿木門，而是潘多拉的禮盒。

明確的緒，在他上出現的次數有限，最近的幾次都和門里的人有關。

郁飛塵：“你回去。”

白松眼珠子持續黏在門把手上，依依不舍地退回去了。

郁飛塵站在原地，他回憶了自己房間的布局，想象那位主神端莊站在窗邊的樣子，將手指放在樹藤把手上，打開了門。

房間里卻沒有他想象中的場景，甚至一眼過去本沒有人。

第二眼才看到床不平整，上面躺著什麼東西，呼吸均勻，不見彈，是睡著了。聯想到此人在副本里的種種表現，郁飛塵竟覺得他睡覺在理之中。

他走到近。

白松口中的“漂亮哥哥”今天上不再是儀式上那種冠冕華服，只穿了簡單的白長袍，他睡在那里，淡金長發散在枕上，容安靜。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外表，纖長手指輕輕疊握，看起來異常優雅無害。

克拉羅斯說，在外面，大家稱呼你們的主神為“永晝的神明”“永晝里的那位”，或者直接心照不宣地指稱“那位”。不過除了“永晝”之外，祂還常和另一個詞一起出現，那個詞是“永恒”。

漫無邊際的永夜中，但凡是領悟了關竅，擁有了自己世界的人，都可以自稱為神，當領域擴展到一定規模，有了可供自己驅使的子民后，也都會被他人尊稱為神明。所謂的“神”們全都心知肚明——彼此無一不是從凡人爬滾打而。

可祂不一樣。

克拉羅斯說，當他還是個初識永夜的無知年時，就聽聞那片輝煌的永晝中有一位不滅的神明。

而那些生命比他悠久得多的，誕生在遙遠紀元的神們也說，“那位”從自己有記憶起就存在了。

所有人都有為神之前的往事，但祂沒有。所有廣闊的領土都由一片片碎片慢慢拼，可或大或小，所有人記憶里都有一太。

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知曉祂來的人全都死去了，還是因為祂真是這漫漫長夜中唯一名副其實的神明？

所謂的——全知、全能、永生、永在的神明。

郁飛塵垂眼看著在自己床上安然睡的人。

現在的模樣，誰會相信你就是那位不可戰勝的主神？他想。

可是真正永生不滅的神明又該是什麼模樣？

他想了很久，最后還是歸于空白。

但人的緒確實善變多端。面對著祂，他心緒已經塵埃落定。構造世界的法則深奧復雜，但就像千萬塊拼圖里有一塊擺在了正確的位置，他和神明間的距離遙遠但可知了。

這時，克拉羅斯曾說過的一句話鬼魅般響在了他的耳畔。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所有遠走他鄉的人最終都會回頭，所有不在永晝中的人都拼命想要加其中。世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妄想為神明。”

他不斷想著這句話，直到床上躺著的那位真正的神明睜開了眼睛。金的眼瞳里確實有一點淡水綠的底，像曦照在了平靜的湖水上。

郁飛塵打了個沒有的招呼：“中午好。”

“……中午好。”神從郁飛塵的床上起，了窗外，又看回他：“貿然造訪，你還好嗎？”

郁飛塵看了看擺設微有改的四周，心想您坦然住他人房間，確實有些貿然。不過這也是白松有意促，這件事他和他的漂亮哥哥都有份。

“還好。”郁飛塵沒說自己去了哪里，道：“您怎麼來了？”

主神似乎在思考措辭。

“那天你忽然離開，我想或許有什麼誤會。”他說，“而且，我答應過復活日之后會來。”

床邊顯然不是什麼合宜的談地點，還好這間樹屋結構簡單，面積不大，走幾步就是臺。

郁飛塵抱臂背靠在圍欄上，道：“如果我沒有去暮日神殿，你就這樣裝作一個普通人前來嗎？”

主神沒有立刻回答。

而正如他不知道郁飛塵為什麼能準確地在副本中認出自己，他也不明白郁飛塵為什麼篤定自己就是主神。唯一可能的原因是那天郁飛塵看見了他和墨菲相的畫面。

他平靜道：“如果你那天早上沒有裝作一切正常，我也不會刻意瞞。”

這倒打一耙的態度著實讓郁飛塵有些自嘆不如了。

“不會刻意瞞？”郁飛塵笑了笑：“墨菲是你的信徒，樂園被你控，如果我當時就質問你的份，你難道不會謊稱自己只是個墨菲的舊相識？”

冷嘲熱諷的態度近于咄咄人，話里的意思更使主神微微蹙起了眉。

落在郁飛塵眼中，神不辯解，證明自己說對了。但他蹙眉的樣子居然顯得格外脆弱，仿佛連一句重話都無法經。

過去已定局，也沒什麼好再提的了，郁飛塵沒再說話。

微風把輝冰石廣場上的歡笑聲遙遙送來，樹影婆娑，一切都很安寧。

郁飛塵聽見主神輕聲道：“……是因為我蓄意欺騙嗎？”

“不是。”他說。

主神看向他。

郁飛塵卻沒看神。

他看著遠方的天空：“我第一次被投訴，就是因為你。”

無論是什麼事，第一次的發生總是使人印象深刻，何況他記不錯，于是連每一句禱詞都記得清清楚楚。

被取了“郁飛塵”這個名字后，沒過幾個副本，他覺得單純做任務積累輝冰石的速度太慢了，于是開始做起了帶人的活。

他的第一個雇主是一隊主神的狂熱信徒，每天早、中、晚定時面向太念念有詞。

“恩主神的仁慈。”

“恩神賜予我們一切。”

“我將銘記神明之恩賜惠，直至長眠。”

他們進行迷信活，他就在一旁發呆。第一次祈禱過后，隊長質問他為什麼不跟著隊友一起禱告。

他說，不想禱告。

第二次禱告后，副隊長勸說他，為了保證隊伍的虔誠與純潔，希你能和我們一起禱告，以使任務順利完。

他說，但現在決定你們能否完任務的是我。

他們禱告了多次，郁飛塵就拒絕了多次。出了副本，果然收到一封字字泣的鮮紅投訴信，附帶莫格羅什的喝茶約談通知。

現在回想，并不是因為說出那幾句話是多麼難以做到的事，換現在，他倒也不介意敷衍幾聲以免于投訴。然而年反骨，偏偏不接別人強加給自己的事，從樂園，到神明。

“后來，我也一直這樣。”

接下來的幾句話說得有些艱難。

“有人什麼都不說，就把我帶到這個地方。我沒辦法平白無故信仰這里的神，又找不到他。就只想……離開樂園。因為來的時候不愉快，所以原來的名字也不要了，換別人另起的。”

“后來見你，我想，雖然還是不信仰主神，但是至你在這里，如果以后可以一直下副本，也……很好。我可以不介意你離開了那麼長時間。”

郁飛塵口氣，仍是著遠方，夕暉耀眼，他眼眶有點疼。

“現在忽然知道，原來你就是主神。”他道，“我只是覺得很荒誕，什麼都失去了。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而是因為我自己。你又說，名字也是你取的……你能明白嗎？”

邊的主神久久沒有說話。

郁飛塵希這位神明是個啞。因為從剛才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

直覺最深浮現一個完全自暴自棄的、近乎絕的認知——在這個時候，只需要這個人說一句對不起，一切又能一筆勾銷了。

他希祂永遠不要說。

可他又是那麼強烈地想聽到那三個字。

他知道祂會說。他連那憂傷的、仿佛同了他的痛苦的、符合世人對慈憫的神明一切期待的語調和神都預想到了。

可神明遲遲沒有說。

郁飛塵側看去。

寂靜得令人心碎的神里，神著他，一滴新的眼淚正沿著未干的淚跡緩緩落下。霧氣彌漫了湖泊。

就像是……他等那句話，等了多久，他的眼淚就流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