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萱到大上海這麽一來一回,又坐飛機又乘火車,自覺大開眼界。心下對比時,陳萱私心還是覺著,火車比飛機要好!雖然飛機很快,可是,在飛機上,大概是飛得太高,離地太遠,陳萱都不敢看書。在火車上不一樣,就是要坐三三宿的火車,陳萱也半點兒不覺著累,火車上多方便啊,每日三餐都可以去餐車吃,而且,都是西式餐點。肚子了直接過去吃就可以,像一等車廂,不願意去餐車,服務員還能給送到跟前兒來。
在陳萱看來,這不是出行,這是在福啊。
所以,有這樣的條件,陳萱更是不肯浪費時間。一有空就捧著書看個沒完,非但自己用功,陳萱也勸魏年、魏銀一起看書,反正陳萱帶了好幾本,可以借給這兄妹二人。
魏年對於念書的事從不抗拒,魏銀主要是在上海了些刺激,以往魏銀覺著自己雖不能優秀,起碼不算太差吧。雖然沒有正經的讀過新式學堂,可魏銀英語不錯、法語一直有在學,還在學習畫畫不,更是開了帽子店,自己也能掙錢了。隻是,這次來上海,人家上海百貨公司的售賣員都能一口洋腔,魏銀頗覺自己以往坐井觀,故而,也用起功來。
看書看累了,三人也會聊,陳萱就起文先生家的沙龍來。陳萱最喜歡的社活就是去文先生那裏參加沙龍,這一次,因來上海,卻是錯過了。陳萱難免起來,魏年道,“歐先生的沙龍一般是在月末,這月底,我帶你過去,歐先生也是極有學識、極風趣之人。”
“就是在報紙上誇過咱們胡同口的芝麻燒饒、焦糖燒餅味兒正宗的那位先生吧。”陳萱讀報紙讀到的。
魏年笑,“是啊。”
陳萱道,“我去書鋪子,看到過歐先生的書,他也是當今有名的學者。”
魏銀也湊熱鬧,“二嫂,你去的時候別忘了帶上我。”
“肯定啊,咱們都是一起的。”
也是到沙龍,魏年躺在火車臥榻上思量化妝品的事,突然間就開了靈竅。魏年在上海的時間太短,想挖個好的技工師傅也挖不到,他原是想著回北京後繼續挖人,在北京城,他人麵兒廣,隻要有了好的技工師傅,方子不就有了麽。這年代的大師傅,都是自帶方子自帶手藝的。
但,陳萱到沙龍,當真給魏年提了醒兒,在魏年看來,口紅這東西跟婦人以前用的胭脂還不大一樣,這是個新事,自洋人那邊兒傳過來的。魏年看過上海的兩個師傅做口紅樣,幾樣東西配一起,最後有個冷卻模的過程。魏年就琢磨著,大學裏那一幫子的學者教授,有許多是從西洋那邊兒過來的,不知他們懂不懂這製口紅的事兒。
魏年能被容揚從人堆兒裏挑出來,盡管容揚現在多是給魏年畫了個餅,可這個餅沒有畫給別人,就給了魏年,可見魏年自有其過人之。而魏年過饒眼,也證實了這一點。他直接就從挖現的大師傅,跳躍到了與高校知識界合作上去了。
魏年混文化圈兒也有兩年的功夫了,心下就琢磨要走哪些饒路子打聽此事。
待火車到北京站時,魏年心裏已是大致有個譜兒了。
魏年提著自上海帶回的東西,帶著陳萱魏銀還有徐師傅李師傅兩人下了火車,直接了三輛黃包車,一輛拉貨的車,有四箱子東西直接送回王府倉胡同兒給三舅爺,然後,魏年就帶著大家坐車回家去了。回程時就先往東單鋪子了個夥計出來,兩位師傅的住所,魏年早提前拍羚報回家,讓家裏給在夥計們租住的院子裏再租上兩間房,安置這倆技工師傅。
回家就是親人見麵,以及一通的分派東西,送給長輩平輩晚輩的吃食,大上海的特產,什麽梨糖膏啊、狀元糕啊、祟明糕啊之類的糕點,還有上海的糖、水果糖,高級的不得了,包裝紙跟北平的都不大一樣,上麵是中文洋文都有的。再有就是北京不多見的尾魚的罐頭,魏年,“那邊人也吃鹹魚醬鴨之類,我們不大吃得慣,就沒帶。”
魏老太太笑不攏,早把魏銀拉到邊兒坐著,又滿眼的瞧著兒子,見閨兒子都臉紅潤、神采弈弈,老太太就放心了,再看東西,直絮叨,“這就不,可千萬別再買了,這得多錢啊!”
魏銀笑,“這些是吃的,不能托運,我們都是隨帶回來的。還有給媽、大姐、大嫂和孩子們買的裳料子、江南的綢緞,唉呀,花樣可多了。拿不了,就都辦的托運,得過幾才能到。”
托運什麽的,魏家做生意的人家是悉的,魏老太太一聽就,“你們這買了多東西啊!”
魏金剝開粒五彩糖紙的水果糖,給老太太塞裏吃,自己也剝了一粒擱裏,直,“媽你嚐嚐,這味兒好吧。”
“也得看從哪兒買回來的,這能不好?”魏老太太見著東西自然高興,心裏又很心疼錢,,“以後可別這樣,掙錢不容易。”
陳萱端來茶水,魏老太太魏金裏有糖果,都不吃茶,魏年魏銀一人接一杯潤,就聽魏銀眉飛舞的著,“不全是給家裏的東西,還有我們買的貨!媽,你沒去過大上海,哪,這回我和二嫂可算開了眼界,比咱們北京城不是好一點半點,咱們北京城,最高的樓也就四五層,上海不是,有七八層那樣的高樓。媽,你是沒去,要是你去了,什麽都想買。東西又多又好,有很多北京城不常見的料、花邊兒、各種各樣做子的紗料,東西可多了。”出了一趟遠門,魏銀活潑許多,話也格外的多了。
“看樂的。”魏老太太挲著閨秀的臉頰,笑瞇瞇地,“可算是回來了,我這幾,沒一人能睡踏實,心裏就記掛著你們。”
李氏端來切好的甜瓜,姑子叔子妯娌回家,李氏也很高興,笑道,“一早上就擱井水裏湃著的,吃片甜瓜解解暑。”
“還真是,你們這回來得早,要是再晚些,正趕上熱的時候。”魏金先拿了一塊給老太太,問魏年,“生意談得怎麽樣?前幾你不是拍電報回來有倆技工師傅要一道回來嗎?”
“技工已經去安置了,別個我心裏有數。”魏年拿片甜瓜,先遞給陳萱,陳萱接收到魏金一個嚴厲的眼神,原不想接,魏年已經塞給了。魏年自己另拿一塊咬一口,“大姐,草莓沒什麽事吧?”
“沒事,你們走的時間短,屋裏也是最後一間在紅果,三舅爺照料的好著哪,就咱們這院兒裏的草莓,也是三舅爺每過來瞧一回,該澆水的澆水,該上時上,你們還沒瞧見,後院兒的草莓也開始上了。這幾都是傑哥兒他爹每給飯店送。”魏金到草莓的事,眉飛舞的,心下又很唾棄了一回自己二弟這疼媳婦的沒出息樣兒。
魏金立刻挑剔起來,打量陳萱一眼,,“這怎麽都穿上子啦!這什麽怪模怪樣的!人誰不是穿子啊!”
“大姐,上海許多時髦郎都是穿這種便服子,我們特意在上海的百貨公司買的。”魏銀穿的一樣是便服子。
“我的老爺!咱老北京人可不這樣啊!怪模怪樣的!”魏金一句話,“趕換了去!哪裏還有個閨樣,跟個子似的!”
魏銀現在很有法子對付大姐,瞇著眼睛道,“虧得我跟二嫂特意也在百貨公司給大姐你挑了這麽一便服子的料子,你不要的話,等東西到了,我就掛店裏賣去。”
魏金一聽,立碼改口,“我也就這麽一,現在年輕人,的確時髦。行啦,買都買了,怎麽也是你們的心意,到時給我送家去就行啦!”
遇著這麽個大姐,也是沒法,魏銀笑笑,不與魏金計較。魏年,“大姐,買的點心糖果裏,也有給你家老太太的一份。你到時一起拿回去。”
魏金嘀咕一句,“又白瞎錢。”
總之,魏年三人回家,絕對是一樁熱鬧事。魏老太太還讓李氏晚上去羊床子那裏買了紅燜羊,晚上吃團圓飯。魏金先去王府倉胡同收拾自己和丈夫的被褥送回家,陳萱就在老宅幫著李氏忙晚上的飯菜。
魏老太爺傍晚回家後了魏年在屋裏問了幾句,魏老太爺也是老生意人了,見工廠沒搬過來就猜到事怕是不容易,不過,世上哪有容易的事。魏家要進一步,就需要跟上層人搭上些關係,看魏年自己有主意,魏老太爺也就沒再多問。
晚上這一餐飯自是熱鬧,魏金還特意把丈夫兒子都了來,晚飯後一並回了婆家,還帶著魏年給帶回的東西。到婆婆趙老太太跟前,魏金也有麵子,“我兄弟一直記掛著老太太,這些我跟哥兒他爹幫著看宅子,不能在老太太邊服侍,這是給老太太從大上海帶回來的,大上海的點心、糖果,老太太您瞧瞧這糖,這是好幾種,有水果糖、有糖、有巧克力糖,上頭都是有洋文的。”因這一包東西,魏金在趙老太太跟著頗覺臉。
趙老太太得了東西,哪有不歡喜的,上還客套兩句,“都是一家人,阿年有事,你們做姐姐、姐夫的,給看兩屋子算什麽。”
魏金知道自家婆婆就是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子,見老太太歡歡喜喜的收下東西,魏金肚子裏翻個白眼,不再多。
陳萱與魏年回家的時間就有些晚了,三舅爺聽見靜出來,把幾箱東西給魏年抬屋裏去了。秦殊也出來幫忙,陳萱先把秦家托他們捎帶來的東西給秦殊,秦殊一看,都是自己平日裏喜歡吃的玩兒的,心裏就很高興,連忙跟陳萱道謝。陳萱道,“你家裏人都很惦記你哪。秦太太起你來,眼睛裏都是帶著眼淚的。”
秦殊歎口氣,“我也很想我媽媽,還有大哥大嫂,連我爸爸,我也很想他。”
陳萱笑,“你家都有電話的,有空打個電話總不麻煩吧?”
秦殊點點頭。
因有些晚了,秦殊了幾句話,就拎著東西回屋了。
夫妻兩個洗漱後,陳萱拿出書來學習,魏年看沒收拾東西的意思,與陳萱,“先把我那套細格西裝拿出來,明早幫我熨一熨。”
素的細格西裝是在上海新買的,櫃裏還有別個裳,魏年點名穿這套,陳萱不問,“可是有事?”
魏年把自己對化妝品廠的打算同陳萱了,魏年道,“我想了一路,如今不比先前了,以前的婦道人家,都是臉上搽香塗胭脂,現在大家更喜歡洋貨的那一套,我想著,洋貨的東西,去過西洋的人見識更廣。現在人們不論吃穿打扮,就是上學堂,現在也都是西式的多,中式的。這些點膏、甲油什麽的,都是西式的玩意兒。歐先生同大學裏的教授們很,我準備去打聽打聽,看大學裏可有懂這一方麵的事的。你也見了,點膏什麽的,不就是幾種料一配,注意溫度,最後倒模子裏,冷卻模就了。這不是什麽太難的事,從西洋那邊兒回來的教授們,興許比咱們明白。咱們這裏也是有方子的,隻是方子不大好,到時,把方子跟人家,看看能不能改進。”
陳萱都給魏年的想法震住了,盯著魏年看了半日,直慨,“阿年哥你這腦袋瓜子怎麽長的,咋這麽聰明哩!我就隻想到,要不要去別的廠子跟人學一學什麽的!可不就是像阿年哥你的,大學裏那麽多有學問的先生,他們什麽不懂呢!”對於陳萱這種對知識近乎迷信的人,魏年的提議,簡直就是給陳萱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所以,話到最後,陳萱對魏年的想法簡直驚奇又祟拜。
魏年很用的輕咳兩聲,“就是這個理。”
陳萱立刻下炕,先把魏年明要穿的裳找出來,掛到外頭,陳萱把炕桌兒上的書本一收,往裏一推,然後,自外間兒又抱進張炕桌來齊平擺好,把電熨鬥找出來,“我現在就熨,裳剛熨出來,總有些水氣,不幹。今兒晚上熨出來,掛一宿,明穿正好。”陳萱還同魏年,“阿年哥,屋裏的草莓明摘一籃子,給歐先生送過去。還有咱從上海帶回來的東西,你瞧著什麽合適,多給歐先生帶些,他這麽懂吃的人,挑著好的送。”
倆人商量著明給歐先生送禮的事,魏年,“打明兒起,我教你些日文吧。歐先生的太太是日本人,以後來往起來,你會些日文也方便。”
“好啊。”陳萱歡歡喜喜的一口就應下,給阿年哥熨起服來更賣力了。隻是,陳萱忽然心中一陣驚悸,想到什麽,熨裳的手一停,看向魏年,“阿年哥,歐先生的太太是日本人?”
“是啊,怎麽了?”
陳萱嚴肅著臉,“文先生一樣認識很多有學問的人,楚教授還是北京大學的係主任,阿年哥,不要去找歐先生,日本人都不是什麽好人,這些人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