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問自家姑娘：「為什麼舅老爺回來前一天才去告訴表爺。」採薇道：「即便大栓十惡不赦，也是舅舅膝下的獨兒苗，來的時候爹一再囑咐我，找著大栓就送回蘇家莊去，莫難為與他。」三月道：「那姑娘怎麼不一來冀州城就把他從那腌趲地方弄出來，這幾日倒白花了幾百銀子進去。」

採薇眨眨眼笑了：「我若當時把他送回蘇家莊去，積不下這些過錯，舅舅便想發狠教子，舅母一力護持，大栓也得不著教訓，越發讓他作過了頭，舅母就是想護著也難，這一回就讓他記住了，以後輕易不敢再犯。」

別說三月，旁邊的王寶財聽了都覺得，姑娘這主意實在厲害，王寶財空閑的時候常去街尾的茶館里聽書，聽的說書的裏有那麼一種人，談笑間便能檣櫓灰飛煙滅，王寶財發現，說不定，他們家姑娘就是這種人，什麼事到這兒，都能想的通辦的明白，東家再鑽回娘肚子裏頭投生個八百回也趕不上，只可惜了是個姑娘家。

再說大栓，奔了家來，一進門他娘才算放了心，李氏這心懸了幾日，著急的不行，有心遣了底下人去冀州尋大栓回來，又不著個門路，不知大栓跑哪兒去了，不想兒子惹下的大禍，心裏倒開始埋怨蘇善長。

大栓一個小孩子家知道什麼，便是闖了些禍事，值當就這麼著嗎，把孩子嚇的都不敢回家了，在外頭還不知道著凍著了沒有呢，心裏存了些怨氣，善長病著，都沒去東院子裏瞧瞧，這會兒瞧見大栓，一見卻心疼開了。

這才多日子，人就瘦了幾圈，臉也有些削黃削黃的，拽到屋裏頭，讓丫頭忙預備洗臉水，吃食，一邊拉著兒子的手一疊聲的問：「這些日子可去了哪裏？把你娘的心都要急壞了。」

大栓哪裏吃得下去，拽住他娘跟拽了兒救命稻草一樣：「娘，娘，我爹要回來了，我爹要打死我的……」

李氏看他嚇的那樣，心裏更疼的什麼似的，把大栓抱在自己懷裏安：「怕什麼，有娘呢，什麼大事，不過幾個錢罷了。」大栓這才心定了些，躲在自己院子裏好吃好喝的養著。

大虎得知採薇是在香遠閣找到的大栓，肺都差點氣炸了，就不明白，自己造了什麼孽，怎麼就生下這麼個就會吃喝嫖賭的畜生來，都沒在冀州停一停，快馬加鞭，連夜就趕回了蘇家莊。

到了家，也沒先去看姐夫，抬腳進了西院大門,沒去正房，直接去了後頭大栓的院子，剛到了院門口就聽見院裏丫頭嘰嘰喳喳的調笑聲，大虎那子火更是燒上來，正經的好一點沒長，這些歪的斜的，倒是不用學都添全了。

去年趁著自己在外頭，李氏竟比著人大家宅門的公子爺，給大栓房裏添了兩個丫頭，大虎回來的時候，早就了事，李氏說：那兩個丫頭是人牙子手裏買來的，他要是非不讓留，就仍賣了，大虎心善，見那兩個丫頭還算規矩，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了，可這會兒惹了大禍的大栓，不知閉門反思，還跟房裏的丫頭鬼混。

聽見裏頭的聲響兒，大虎就覺得，腦門子上直崩火星子，抬腳把院門踹開，左右看看，抄起旁邊立著的頂門杠子幾步就進了屋。

屋裏頭大栓正抱著個丫頭勾脖子親呢，聽見院門一聲響，接著他的小廝升兒忙著喊了聲：「老爺來了，啊……」被大虎抬腳給踹到一邊，進屋見到炕上鬼混的大栓，大虎火遮了眼一樣，掄起手裏的頂門杠子就砸了下來。

那個丫頭尖一聲，嚇得早堆乎炕角了，大栓倒是靈敏，連滾帶爬滾下了炕，大虎一杠子打在炕桌上，炕桌咔嚓一聲從中間斷兩截。

大栓一看嚇的魂兒都飛了，他爹這是要的命啊，鞋都顧不得穿，踉蹌著往外跑，剛跑到院裏，他爹就追上來，一杠子又砸下來，虧了旁邊的廊柱子擋了一下，大栓的子躲過去了，胳膊卻沒躲，就聽啊一聲慘，大栓抱著胳膊摔到院子裏。

滿院子的小廝丫頭忙著來攔，哪攔得住，卻只把大虎手裏的杠子奪了去，大虎卻還不解氣，掙開眾人，上去又踢又踹，踹的大栓嗷嗷直，在地上滾來滾去……

李氏奔進院來，急忙撲到了大栓上，大虎瞪著怒喝：「你給我閃開。」李氏喊道：「你這是要幹什麼，幹什麼啊！大栓縱有天大的錯，你說他，教他，打他，我都不攔著，可你這是要他的命啊！」

大虎咬牙切齒的道：「我就是要這畜生的命，我劉家門裏不養活這樣敗家的畜生，他賭，他，他嫖，劉家八輩祖宗的臉，都讓他給丟了，丟了，今兒我非的打死他，你給我滾開，滾開……」

李氏哪裏肯躲，死死抱著他的哭喊：「你瘋了，你瘋了，大栓是你兒子，不就幾個錢嗎，幾個錢嗎，什麼大不了的事，值當你要兒子的命來償……」

劉氏扶著善長過來的時候，這裏正鬧的不可開，善長一看這樣兒忙喝了聲：「大虎你做什麼？」

大虎一看姐夫那個病歪歪的樣兒，心裏愧的滿臉通紅，上前一步就要跪下，被善長一把攙住：「你這是幹什麼？」大虎道：「姐，我大虎對不住你，大栓這個畜生把姐夫氣了這樣，弟弟心裏愧的慌，愧的慌啊！姐，姐，大虎對不住你啊，還有採薇，才多大個孩子，倒給這畜生去收拾爛攤子。」

劉氏道：「一家子說這些做什麼？你們兩個丫頭，趕扶著爺進去，升兒你去請了郎中來，張婆子，把你們家太太攙到屋裏頭去，這鬧的像什麼話。」

劉氏發話了，院裏人沒有敢不聽的，不大會兒功夫，就都進了屋去，請了郎中來，說大栓的胳膊恐是折了，又忙著去縣城裏請接骨的大夫，忙活到了掌燈時分，才算料理明白。

善長還在病中，撐不住這許久，等著大虎這邊兒消停了，劉氏便扶著回去了，這邊屋裏就剩下大虎兩口子和大栓。

大栓抱著胳膊在炕角，連頭都不敢抬，李氏護在兒子跟前，大虎看見大栓哪個樣兒，氣就不打一出來，這會兒人都走了，李氏才小聲道：「你別總瞧著兒子一千個不順眼，便是再不好，也是你嫡親的兒子，一點兒小事你就喊打喊殺的要兒子命，真有個好歹，你劉家就絕後了。」

「絕後？」大虎恨道：「有這麼個畜生我倒願絕後，省的將來讓人家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們劉家的祖宗。」

李氏被他一句話差點噎死，好半晌才道：「說來說去不就是五千兩銀子，也不值兒子一條命啊！」

大虎瞪著李氏忽然點點頭道：「我才知道，大栓怎麼就這樣了，有你這樣的混賬娘，想不混賬都不。」

李氏臉一變，也氣上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如今看我們娘倆兒，哪兒哪兒都不好，心裏就沒我們娘倆兒，都擱著東院你外甥外甥呢，你當我不知道，五千兩銀子算什麼，還及不上明薇嫁妝的一半，再說，大栓輸得不過竹茗軒的房契，能值幾百兩，了不得了，他不給，舍了這，再另尋門面重開一個不就得了，是你那個能幹的外甥，非要那五千兩去贖了來，最後卻按在大栓腦袋上……」

話沒說完，大虎一抬手把炕桌翻在地上，李氏嚇得急忙閉了，大虎站起來指著李氏吼道：「你混賬，你懂個屁，你只說那是一個鋪子，那可是咱們家的本，如今整個冀州府周圍幾十個縣，誰不知道竹茗軒的字型大小，這畜生把鋪子輸給人家，我們就舍了鋪子，這樣下去，咱那些主顧怎麼想，人家以為你怕了封暮志哪個地，也出不起這些錢，竹茗軒的字型大小就砸了，砸了字型大小，你以後吃什麼喝什麼，冀州府那間鋪子去年春，南邊過來的茶商，張給一萬銀子呢，我也算看出來了，你跟你兒子就是個敗家的貨，從今兒起，大栓一步不許出大門，你在家好好看著他，好吃好喝的，有你們的消停日子過，倘若再惹事，你們倆都給我滾回老家去，反正那邊的宅子也修好了，是你心心念念都想回去的地兒。」

說著，轉要走，李氏急忙拽住丈夫：「大晚上的，你，你去哪兒？」大虎不想搭理，甩手推開，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氏頹然坐在炕上，老家那頭的宅子，是去年開春讓兄弟尋人翻蓋了的，蓋了裏外三進的院子，讓娘和兄弟先住了進去，大虎說的不錯，李氏在這蘇家莊是住的厭煩了，每天都想著回去呢。

這裏有東院的大姑姐，這個當弟媳婦兒的，哪裏熬得出來，偏大虎是個凡事兒都聽姐姐話的弟弟，這個媳婦兒的話倒了耳旁風，說不準，還招來一頓罵，如今沒回去，李氏是舍不下買賣呢。

如今這買賣說起來是四家的，除了蘇劉兩家，還有南邊的皺興和杜家的乾，李氏琢磨著，橫是不能總這麼搭著伙做買賣，多早晚是個頭呢，早晚得分出來，晚了還不如早，趁著現在買賣賺錢，還能多分些銀錢，有了銀子自己娘家那頭人多，想開個什麼樣的買賣不，用得著天在人眼皮子底下服小做低的嗎。

娘家的嫂子跟說了多回了，說大虎是個心裏沒計算的，大小九個鋪面，最賺錢的就是冀州府的鋪子，可那裏的賬房夥計掌柜都是蘇家的心腹，就是搗點兒鬼，大虎怎會曉得，年底分銀子的時候，不知往自己家裏倒騰了多去，大虎縱然不理會，難不你也是個傻的。

李氏也早疑心這個，聽嫂子一說，越發認了實，總算著蘇家多分了銀錢，不然做一樣的買賣，怎的瞧著東院都比西院強呢，平日裏人吃馬喂，使喚的銀子跟流水似的，怎的就蘇家的銀子多，還不是看著大虎實在，往家裏頭摟的，到了事兒上，又來扮好人，李氏心裏越想越不平，可一時也尋不到由頭分家。

大虎進了東院到了他姐屋裏，善長已經睡了，就他姐一個人在套間的炕上做針線，大虎一見他姐，渾撐的力氣都散了，跟個斗敗了的公一樣，一屁坐在他姐跟前。

好半晌才道「姐，你還記得不，那時候趕上荒年，的都吃樹皮啃草了，咱家不遠地主家的地裏頭，那玉米一顆一顆的長著，那時的我實在不了，晚上跑出去，了幾個回來，咱爹知道了，一頓板子差點沒打死我，把玉米一個不的送了回去，咱爹跟我說，就是死也不能人家東西，可你看看大栓，是個什麼東西啊，丟了咱劉家祖宗八輩兒的臉了。」

劉氏嘆口氣弟弟的頭：「大栓小時候那會兒，你見天往外頭跑買賣，一年到頭也在家待不了幾日，你媳婦兒寵孩子，寵到這麼大都人了，你再管怎麼管的了，別說大栓，你瞧採薇，是從小跟在我邊長大的，我跟你姐夫說的話，什麼時候聽了，心裏的主意正著呢，好歹都是們自己過得日子，咱們當爹娘的能管的管，管不了的，也只能隨著們去吧！」

大虎道：「大栓哪比的上採薇呢，採薇什麼不知道，什麼不明白，小小年紀，一去就把冀州的難給解了，如今咱竹茗軒的買賣還更好了，姐，我是想著把大栓送老家去好好圈兩年，或許還有救，您說呢？」

劉氏想了想道：「可你媳婦兒哪兒……」大虎眼一冷：「這個家還由不得做主。」劉氏心裏覺得，這事不妥，可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勸大虎。

大虎轉回頭第二日就跟李氏說，讓跟兒子回老家去，李氏這才有些傻，鬧來鬧去，這回大虎竟真要送娘倆兒回去，是想回去，可不能就這麼回去啊！

李氏慌了手腳，忙找他嫂子過來商量，嫂子一聽就道：「既然鬧到這種地步，不若就揭開鍋，就著這個由頭分出來過，我瞧著，指你家大虎，趕明你什麼都撈不著，現在分出來，手裏頭攥著真金白銀你還怕什麼？」李氏聽著嫂子這話有理，咬咬牙道：「對，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