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姆死了。
用那柄鋒利無雙的匕首,和盛怒之下凜冽非常的一掌,結束了無可眷的一生。
基於相識一場的緣分,秦驚羽難得善心發,下令收斂了的骸骨,焚燒灰,裝撿進罐,本想將與最牽掛的妹妹梅朵葬在一起,卻苦於不知梅朵的墳墓所在,只得另尋他。
最終選定的位置,是那座終日無人看守的塔樓頂部,這是北涼王宮最高的樓宇,也是王姆生命終結之前賴以藏之所,在那裡,守著喜歡的男子,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活最幸福的時,艱苦,無,卻又滿足。
對於這個自私涼薄得近乎偏執的小子,秦驚羽向來沒有什麼好,並不瞭解,也沒想去了解,但在這一刻,卻有種莫名的直覺,篤定會滿意這樣的後歸宿。
這是一場沒有眼淚只有唏噓的祭奠,所有的一切都是和銀翼在做,在王姆的骨灰放上塔樓之際,蕭焰匆匆而來,面歉意,在那骨灰罐前上了一炷香,而那個促這一場死亡的罪魁禍首,卻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也是,以他尊貴的份,眼高過頂的心,又怎麼會真看上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子?
蕭焰出門的一霎,住他。
“你回去告訴蕭冥,總有一天,他會後悔的。”
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名子像王姆這樣對他,不是他的權,他的財,他的外之,而是隻他這個人,得純粹,得堅決,得願拋卻一切。
接下來的幾日,一行人等趁夜再探,果然又找出幾座類似的室來,均是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酒杯,看來王姆沒說假話,王宮裡本沒有世人夢寐以求的聖水,那只是一座座麗而虛幻的迷陣。
風如嶽一直沒有回來,這北涼王宮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安頓好王姆的後事,秦驚羽下令立即啓程,馬不停蹄,趕赴彥大雪山。
蒼茫寂靜的雪中,一支可謂龐大的車馬隊伍,行匆匆在莽原上穿行。
從陵蘭出發之日,晴空萬里,天氣還算不錯,然而沒過兩日就開始變天,濃霧瀰漫,飛沙走石,越接近那片高聳如雲的冰川雪峰,風沙越是厲害,其中還夾雜著飄飛的雪花。
儘管天氣惡劣,但沒有得到主子的指示,方向無法更改,仍是毫無偏差,一路直行。
秦驚羽與銀翼策馬奔在最前方,看著頂上灰茫茫的天,不由蹙眉。
“看到什麼了?”銀翼勒住馬,側頭問道。
秦驚羽搖頭,輕輕嘆氣:“天氣很糟糕,說不定有暴風雪,我完全找不到路。”眼前的景似是而非,並不能確定這是否就是通向當初那條山道的路,想了想,翻下馬,向一旁的侍衛吩咐,“去請蕭二殿下來。”
整個車隊都停下來,沒過一會,蕭焰從隊伍末端的馬車跳下,急急過來。
“出了什麼事?”
秦驚羽指著遠大團大團雪霧中約呈現的陌生之地:“你來看看這路。”
蕭焰仔細看了一會,眼瞼微垂:“跟當時的路不一樣了。”
兩人都是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如今都不辨道路,便只有一種可能。
秦驚羽嘆口氣,對上銀翼不解的眼神道:“這裡的地形發生了改變。”換句話說,在他們到來之前,已有變故。
這變故,也許只是幾次突如其來的雪崩,又或許,是風如嶽一手促,目的在於阻止外界來人。
單憑過去那一次進山的淺印象,並無十足把握找到納族的地界,更何況,現在的景緻跟當初千差萬別,倘若漫無目的胡找尋,只怕在這裡轉上幾個月,都沒法如願。
秦驚羽了手中的繮繩,腦子裡迅速思索著對策,忽聽得蕭焰在旁道:“三兒你還記得那座懸崖嗎,多傑你走過去的那座?”
懸崖?
秦驚羽輕啊一聲,立時明白他的意思,納族棲居的平原四面環山,當初多傑帶去的那兩座石樑相連的懸崖,正是其中最高,石樑正中脆弱雖被踏斷,兩端卻還剩下一大截,這樣的懸崖獨一無二,不正好是現的路標?
神一振,在他含笑注視下上馬去,策馬躍上一雪丘,凝神聚氣,舉目遠眺。
風雪愈發大了,冰粒不斷打在臉上脖子上,秦驚羽看了許久,才指向前方某道:“應該是那裡,大家跟上!”
車隊重新出發,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雪地裡逶迤前行。
走著走著,秦驚羽再次停下,面凝重。
“等等,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周圍渺無人跡,除了呼呼的風聲,還有種奇怪的咔嚓聲,從遠傳來,而腰間的瑯琊神劍也在微微抖,似是示警。
忽然間,反應過來,低:“是雪崩,快退到山崖下去!”
普通雪崩只是輕輕一聲,而這一次,居然是一連數聲,一聲接一聲!
這樣的聲響,這樣的氣勢……不可想象!
秦驚羽一揮手,調轉馬頭,飛一般朝那邊山崖衝過去,銀翼隨其後,後面的一干侍衛跟著迅速有序撤退,見得他們的作,隊伍最末的南越馬車徑直朝山崖馳去。
沒等衝到崖下,秦驚羽就扭頭回,果然,那雪山之巔鼓起一團巨大的蓬鬆的雪雲,忽地開,轟隆巨響,層層疊疊的雪塊應聲而下,就像無數條雪狂龍騰雲駕霧,順著山勢直衝而下。
雪崩,前所未有的特大雪崩!
毀天滅地!
大片大片的冰壁與冰塔盡數崩塌下來,與雪塊雪裹在一起,勢不可擋,咆哮而下。
“還看什麼!快啊!”
倉惶之際,銀翼大力拉了一把,直接將扯到自己馬背上,等不及馬兒到達,運起輕功直山崖。
面前人影一閃,蕭焰也衝過來抓的手,兩人一起使力,趕在最後一秒將拉崖下,紫一閃而過,瞬間籠罩全。
嘩啦一聲,崩落的冰雪從山崖側旁過,如千軍萬馬,橫掃一切。
冰寒刺骨。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驚羽睜開眼。
四下裡皆是晶瑩雪,了手指,兩隻手都被人死死握住,覺到的作,兩力道一左一右,將從雪堆里拉出來。
雪堆不算深,不過是到口而已,但此地離那雪崩至還有好幾裡,如此距離還能有這樣的效果,其破壞力可想而知。
秦驚羽拍了拍上的雪末,慢慢站起來,環顧四周,只見馬車馬匹都在,人數也大不,相互攙扶著從雪堆裡爬出來,剛鬆了口氣,就聽得有人驚呼:“大家快看!”
所有人的目都投向雪崩發,張大了,半晌發不出聲來。
老天,這是怎樣一種景象?
原本高聳的雪山像是被整削去了一大段,冰川崩塌,雪峰斷裂,龐大無比的末狀雪雲像是一個圓環,飄在半空,直徑恐有千萬裡,絢爛無比,久久不散。
那雪峰底下積雪堆積山,淹沒一切活。
那裡,正是他們前進的方向,也就是納族的駐地。
秦驚羽面無,呆呆著那一團恐怖的雪雲,忽然跳起來:“糟了,快去救人!”
銀翼一把扯住:“這雪崩還沒完全停止,你想把自己也搭進去嗎?”
蕭焰也是上前一步擋住,輕輕搖頭:“你忘了麼,祭被毀,神燈枯滅,全族覆滅,這也許就是天意。”
秦驚羽頓住腳步,眼看那團雪雲慢慢騰起,越來越大,新的一崩塌即將開始。
不能靠近,必須遠離。
這已不是純粹意義上的雪崩,而是一場毀滅的災難,天地浩劫。
那麗安寧的平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咬著牙,不得不下令:“大家快退,避開雪崩路線,往高走!”
這樣危險的境地,這樣巨大的破壞力,是人,不是神,單憑一把瑯琊神劍,救得了自己,救不了別人!
“不,我不走,阿焰,幫我找聖水,聖水!”馬車窗口,蕭冥由老軍醫扶著出頭來,狂大。
蕭焰聞聲奔過去,眸微閃,上前點了他的昏睡。
“別耽誤時間了,撤退!”
車隊迅速改變路線,遠遠繞開雪峰方位,朝南而去。
秦驚羽一邊奔行,一邊回頭去看,又是一連串的雪崩發,冰塊雪末鋪天蓋地落下。
大大小小的雪崩,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在,總算停歇。
天地劇變,而後重歸寂靜。
遠遠去,再不見雄偉的雪峰,連綿的冰川,只有一片濃霧瀰漫下的茫茫雪原。
納族,自詡爲最接近神的民族,與那神燈聖水一道,不復存在,湮滅在歷史長河中。
秦驚羽從靴子裡拔出那柄匕首,回想起在族中度過的歲月,恍如一夢。
該死的風如嶽,他是罪孽深重,死有餘辜,卻還拉著這麼多納族人給他陪葬!
可惜了,多傑,那麼英俊的小正太……
一路沉默。
又行了兩日,終於到得北涼與大夏邊境。
人困馬飢,疲憊不堪,剛找了個村子歇腳,進屋才洗了個臉,還沒躺下,門外就響起腳步聲。
“快來,有急報!”
擡頭一看,銀翼領著名青年男子匆匆進門,那樣貌瞅著眼,略微一想,是楊崢新招募的影士,最得力的干將,跟楊崢留在風離城的,不想竟會到這裡來。
難道,楊崢那裡出什麼事了?
那人過來行了個禮,呈上封信來:“天京送到風離的,說是十萬火急,楊城主怕耽誤大事,命屬下快馬加鞭給主子送來。”
到底什麼事,竟令其從南到北,長途奔波?
秦驚羽疑接過來,對著那封口的火漆略一端詳,便是取了匕首,飛快拆開。
信箋上白紙黑字,正是外公穆青的筆跡:“母病,速歸!”
秦驚羽心頭一沉,騰地站起來:“我娘病了,我要回天京!”
父皇還在調養,母妃又病倒了,若非病重,外公也斷不會這樣催促回去!
“彆著急,我陪你回去。”銀翼按住道。
秦驚羽胡點點頭,見他起出門安排,穩定下心神,隨便收攏了行裝,又在炕上坐下,等他回來。
沒過一會,腳步聲又自響起,輕輕進了門。
秦驚羽站起來,毫不意外地,迎上那雙略顯倦的溫潤眼眸。
“你現在就要走?”他問。
兩隊人馬同住一院落,銀翼安排車馬的作,自然瞞不過他。
“我娘病了,要我立即趕回去。”
蕭焰輕輕掩上房門,忽然大步過來,長臂一,攬懷。
“這些日子,我都沒顧上你。”
“沒事。”
秦驚羽抿脣,不是也沒怎麼顧他,大事要,哪裡還顧得上兒私。
“對不起,我食言了,我原說要跟你一起回去的,但是——”但是現在還帶著蕭冥,蕭焰眼神一暗,低道:“我必須先送大哥回家去。”
“我明白的。”把頭靠在他前,汲取他上清淡好聞的氣息。
蕭冥現在這副模樣,是之前沒有想到的,更下不了手去殺他,倒不如遠遠避開,再不相見。
這手足俱損之傷,治癒率極低,外公穆青斷然不會去治,倒是東王后寧若翩還有一點可能,是以必須儘快送回蒼岐,由南越皇帝蕭遠山以舊日收留之恩爲由,親自去請。
回大夏,他往南越,分別已定局,相逢又是何日?
自兩人相識,直至相,似乎從來都是聚離多。
秦驚羽輕嘆一聲,忽見他俯首下來,深深吻上的脣。
這樣的親,似是久違,又來得那般自然,默契。
他的舌在口中,輕淺撥,繼而纏綿深,傾相待,卻又惶然無依。
以往他算得上是溫,就連在不醉翁的石室裡那一回都是,而這一次,卻帶了幾分狠勁,吻得略微發痛。
他摟著,仿若要骨,息的間隙,在紅腫的脣瓣上低喃:“三兒,三兒,三兒……”
“嗯,我聽著,聽著的,你說……”
“我不想,真的不想跟你分開,真怕又是一場夢——”他悶聲悶氣低語,“你等著我,我把大哥送回蒼岐,然後就去找天京找你,等著我,一定等著我……”
難得見他又是這般孩子氣的舉,秦驚羽只覺好笑,應得倒也乾脆:“好。”
蕭焰著的面頰,眸深沉,又道:“到時候,我就向你父母提親,我們再不分開。”
說罷,由不得拒絕,低頭下來,以吻封緘。
不知不覺,時流逝,院子裡馬鳴聲聲。
該出發了。
沉醉其中,腦子裡迷糊地想,幸好,只是短暫的分離。
劫難過去,剩下的,應該都是圓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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