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我殺的！但，也不是我殺的！”

經過幾個月的牢獄生活，再說起這件事時，李魚就像說起別人的故事，語氣淡然，毫不激。牢房的天窗就開在他頭頂三丈，月從天窗裡下來，一束錐形的清正籠罩在他上。

他單足跏跌而座，頭髮披散，凌的發間是一張頗爲俊俏的臉龐，周正而緻的五，雙眼熠熠有神，鼻樑拔，尤其是脣形優如弓，是俗稱的丘比特弓型脣。

在他前圍坐著七個獄友，著肚皮的屠夫老範，扣著腳丫子的船老大劉雲濤，頭僧人大弘，一部髯的戲園子康班主，容貌俊俏仿若子的華林，瘸子馬渾兒，魁梧壯的金萬兩。再加上李魚，恰似八仙。

八個人俱都穿白囚服，蓬頭垢面。月下的李魚和月之外的他們，形像上呈現出明顯的層次，人人靜坐，彷彿一副頗禪意的油畫，如果不是正有幾隻蒼蠅在他們中間飛來飛去的話。

李魚一擡手，施展出他在牢裡幾個月練就的捕蠅無影手，輕而易舉地挾住了一隻蒼蠅，彷彿迦葉拈花般擡頭仰，天窗外正有一明月高掛，李魚悠然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好詩！好詩啊！”

剛剛還一臉呆滯的犯人們彷彿突然被激活了，立即鼓掌好！

大唐可是詩的國度，雖說這些犯人裡邊未必有一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但耳濡目染之下，他們也知道有人詩的時候是該大聲鼓譟喝彩的，要不然……顯得他多沒文化。

李魚一臉不屑，斜眼瞟著他們，嗤地一聲冷笑：“什麼好？這詩好在哪裡，你們懂嗎？一羣土包子，裝什麼雅人？”

衆犯人訕訕地放下手，愧地低下了頭。

李魚繼續鄙夷：“你們知道這詩是誰寫的嗎？”

屠夫老範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正要請教！”

“那個人……”

李魚擡了擡手，剛要講講詩仙李白的生平經歷，忽然想到現在是大唐貞觀六年，李太白還沒出生呢，不由得悲從中來，黯然嘆道：“那個人……哎！還未出世呢……”

李魚張開挾住的兩指，讓那蒼蠅飛了起來。目追尋著蒼蠅盤旋飛去的痕跡，眼神也漸轉迷離起來。

李魚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準確地說，是他的靈魂不屬於這個朝代。他還能記起一些前塵往事，他記得他是一千多年後的人，他穿越時空的那一年，國剛剛大選換了總統，新任第一公主大長高值，那氣質那風度，迷得他直衝川普喊岳父。

可他卻記不住自己以前的份、有過哪些家人，以及他如何穿越而來。也許是穿越時空時傷了腦子吧，他現在只記得自己的本名楊冰，而不是現在這個份----李魚。

關於李魚的世，他倒是記得清楚，應該是附時繼承了李魚此人的記憶。楊冰附著在李魚上時，李魚正握著一口殺豬刀趴在地上，刀尖還在滴。在他面前，一個穿赭黃牛皮鎧甲的將軍躺在泊當中。

他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旁邊一羣穿赭黃軍裝的大唐士兵給打暈了，等他再醒過來，已經被關進了利州大牢，被判死刑。

可憐的楊冰，剛剛穿越就攤上了人命司，目前爲止，他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完全是靠李魚的記憶以及在監獄中與他人進行的接。

李魚，十九歲，劍南道利州人氏。

六年前，原隋朝大將李圓通的兒子，如今的大唐利州都督李孝常反了，麾下叛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判軍小頭目石三爲了省下一雙皮靴的錢，殺死了李魚的父親，皮匠李老實。

李孝常兵敗後，新任利州都督武士彠到任，召輯亡叛，安地方，逃上山去的石三趁機帶了些兄弟下山，投靠武都督，搖一變又了兵，居然還得到一個執乾長的職。

李魚沒有忘記父仇，六年前他才十三歲，就已矢志復仇。六年間，他不斷尋訪技擊高手學習武藝，共計拜師十八人。六年後，他已大人，也終於找到機會，在鬧市街頭手刃石三，爲父報了仇。

楊冰被關進大牢後反思此事，認爲李魚應該是在刺殺石三之後，在士卒們的暴打中當場就喪了命，而他不知因何緣故，好死不死地附在了李魚的上，結果替李魚承擔了殺人的罪名。

做爲一個穿越者，楊冰當然明白“穿越第一守則”就是不能暴自己的真正來歷。可他在利州被捕獄，又被押解到長安，關進長安縣獄，輾轉數月，明天就是九月九秋決之期了，若再不說，他的穿越重生之旅，就如一個泡沫，消逝的將無聲無息。

“這個，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明天就是秋決之期了，我若再不說就永遠沒有機會了，我不想被裝進棺材的時候，還無聲無息，沒人知道我來過……”

李魚仰明月，眼淚溼潤了。

他慢慢說起自己莫名來到這個世界的經歷，說到悲傷，不潸然淚下，但衆獄友的反應顯然沒有被他帶同一緒，衆人都是一臉的熱切，屠夫老範興地道：“那你快說說，你說的那個時代，和現在有些什麼不同？”

李魚的神恍惚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我們那個時代啊，已經沒有皇帝了。人口呢，比現在多了好多，房子越建越高，有的比山還高。我們買東西都不用去店裡了，在家打開一面像鏡子似的東西，就能從中選擇想買的東西……”

李魚想到什麼說什麼，雜七雜八地說了很久，直到發現大家著他的目有些古怪這才住口。

屠夫老範了滿是脂肪的肚子，欽佩地點頭：“小李很有想法！”

船老大劉雲濤扣著腳丫子，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故事很有趣呢！”

李魚：……

盤坐在李魚對面的髯公康班主拍了拍李魚的肩膀：“李家小哥兒，你若能僥倖不死的話，記得去道德坊勾欄園找我二弟！”

李魚吸了吸鼻子，淚瑩然地問他：“你是哪位來著？”

康班主一拋髯，含笑道：“老朽乃道德坊勾欄園的班主，如今我那戲班正由我二弟打理著，李家小哥兒，你很適合做說書人吶！”

李魚：……

僧人大弘撓了撓大頭，疑地問李魚：“李家郎君，你識字嗎？”

李魚猶豫了一下，字他當然認識，不過這個年代還都是繁字，他大多認得，可要寫出來未免就吃力了，所以……他現在應該算是個半文盲？李魚斟酌了一下，才點頭道：“識得一些！”

大弘和尚恍然：“原來如此，難怪你能編得出如此有趣的故事。”

李魚：……

船老大劉雲濤搖頭嘆息道：“可惜，裝瘋賣傻是沒用的！”

魁梧的金萬兩打了個哈欠：“故事也聽完了，大家早點睡吧，明兒早上吃過斷頭酒，打起神好上路！”

金萬兩說完，豬一般往地上一倒，馬上打起了呼嚕。

李魚一臉茫然，這就完了？我下了好大決心才說出深藏心底的大，你們居然渾若無事地就睡了？這分明就是七頭豬啊！明天就要被殺頭了，可這幾頭豬今夜居然還能睡得如此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