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看著,像是要下雨了吧……”
揣著袖裏那一卷“棋譜”,帶著後端藥的風鈴從廊下走過時,6錦惜聽見了不遠伺候著的丫鬟說話的聲音,於是順著抬向天幕去。
沉沉的天,著一種抑而冷寂的氣息。
風吹拂著四麵掛著的白綢,太師府裏滿目蕭瑟,在這冰雪漸漸消融的殘冬初春,讓人查不到半分的暖意,反而有一種刺骨的寒。
的確是要下雨了。
6錦惜沒有停步,隻一路穿過這昔日賓客滿座的府邸,向著停靈的中堂方向走去。
還沒等走近,雨已經下來了。
剛過了驚蟄,淅淅瀝瀝的雨水裏還夾雜寒意,濛濛地籠罩了整個世界。
而越靠近那靈堂,的記憶也就越不控製地朝著顧承謙出事的那一日倒流。
第一次看見那樣的顧覺非。
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還有這樣的死亡——
趕到老太師書房裏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地麵上的鮮還未幹涸,甚至還殘留著一點點讓人心悸的餘溫。
老太師就伏在案上。
分明是最痛苦的死法,可他麵上的神卻平靜而安穩。仿佛自己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走向一場既定和已知的歸宿。
於是在空茫之中猜想:臨走之前,他是否還有什麽未了的憾,或者說天定的命數已經讓他看破了這世間的一切,縱使有憾也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
不了解。
也無法尋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昔日叱吒風雲,翻覆朝局,如今也不過是這堆滿了雪似的靈堂裏,一逐漸消亡於世間、終將化作黃土的軀殼。
6錦惜的心底,無端端充滿了悵然。
停步在靈堂前,朝裏麵看去,便看見了顧覺非正在點香的影。
幾天前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讓他以眼可見的度消瘦下來,顯得蒼白而枯槁。好幾副藥灌下去,才勉強恢複了神智,又強拖著病守靈。
孟濟想過要勸。
但6錦惜知道勸不住的,便放任他去了。
好在那一場大病隻是要將臆中抑已久的某些東西釋放出來一樣,隻兇險了一場之後,便再未有反複。
所以現在的顧覺非還能站得住,沒倒下。
這些天京中但凡與老太師有一點的都已經來吊唁過,隻是時逢薛況造反,朝廷正,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人人都表示著自己的憾與同。
他們從不當麵問老太師緣何去世,可私底下的議論,隻怕早已沸騰如水。
是壽終正寢,還是畏罪自殺?
誰也不知道答案。
太師府的消息在嚴令之下,一點也傳不出去,隻任由旁人猜測著。
此刻的顧覺非,穿著一重孝,手中了四香,慢慢地點燃,背對著門口,口中卻問:“查得怎麽樣了?”
“很,打了一夜也不肯說。今早按您的意思,讓人把他牙敲掉了一排,才老實招了。”
站他後的是孟濟,聲音低沉而謹慎。
“跟夫人先前懷疑的一樣,也與您所料不差。是宮裏麵派來的,隻說來問老太師當年有沒有留下什麽手腳。但老太師滴水不,聲稱絕無什麽錯之,該毀掉的也都毀掉了。他便回宮複了命,並沒有想到……”
香已點燃。
明亮的火星在頂端燃燒,又慢慢地落下去,其所爬過的地方,都漸漸冷卻,為了慘白的灰燼。
顧覺非於是忽然想,這香與人是很像的。
他蒼白而幹裂的,不見半分;原本神的麵龐上,兩頰已微有凹陷;一雙深邃的眸底,則鋪滿了一種常人難以探查的淡漠與冷酷。
他的上,藏著約的憂悒。
但不管是他後的孟濟,還是門口的6錦惜,都無法從他上窺見哪怕半分的頹喪。
父親逝世後那短暫的弱,已經徹底為堅的外殼所包裹,不給任何居心不良者以可乘之機,如一麵鐵牆般堅實、可靠。
從此以後,他是顧氏一門的主心骨。
從此以後,他的沉浮牽著滿門的榮辱。
顧覺非躬拜祭,將那一炷香向了香爐,起後又注視著眼前的靈位,注視著上麵那幾個原本悉的字。
過了一會兒才道:“既問明白了,便理掉吧。”
“是。”
雖覺得這聲音實在太過淡漠,且藏有一種以往的顧覺非所不應該有的冷酷,孟濟也不敢有半分的反駁。
6錦惜便是這時進來的。
上所有繁複的、明豔的妝飾都卸了下來,一的縞素,隻讓風鈴將藥遞給顧覺非,道:“事要,子也不能倒。大夫開的藥還要喝上幾日呢,還是先喝藥吧。”
顧覺非轉過了來,默然無言。
他從風鈴手裏接過藥,溫度是剛剛好,便一口氣喝了,又將藥碗放回捧著的漆盤中。
“啪嗒”地一聲輕響,是瓷碗的底與漆盤的底撞的聲音。
6錦惜看見了他的手指。
修長的,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把枯枝,了無生氣。
心底驟然有些鈍痛。
這些日子以來,顧覺非的話都不多,好像昔日那個健談的、善言的顧大公子,已經湮滅於塵埃中,再找不見半點的影子。
的話也自然地變,無法不沉浸在他的苦與痛之中,同。
太師去後,停靈三天下葬;如今是第七日了,今日一過便算是過了最要的頭七。
如今這局麵,無法容他為太師守孝。
所以有一些事,也總應該讓顧覺非知道——
畢竟,這或恐是老太師臨終前唯一留下的願了。
送完藥後,6錦惜並未離去,而是將那一卷棋譜取出,看了片刻後,在心底歎息了一聲,遞向他:“這是太師大人不久前著人送來的棋譜裏現的,我想,該對你有用。”
一旁的孟濟,一下就抬了眼眸。
以他對6錦惜的了解,幾乎是在看見取出那一卷棋譜時,便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會有玄機。
此時幾乎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注視著。
顧覺非仿佛也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東西留下來。然而隻怔忡片刻後,他便約了然了……
出來接這棋譜的手,再一次輕。
然而那神中的複雜,卻無論如何也讓人分辨不清悲喜。
他打開了棋譜,垂眸看去,過了許久終於是笑了出來,嘲諷至極的笑,笑了很久,可笑到後麵終是流出淚來。
這一天的雨沒有停。
近暮的時候季恒來訪,與顧覺非在小築裏說了很久的話。
天晚了,顧覺非回了屋,無言地摟著躺了一夜,誰都沒有睡著。待次日黎明,他便獨自起了,向道:“我上朝去了。”
可6錦惜知道,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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