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最終還是答應了。
誠如陸錦惜所言,此時此刻的他,本沒有拒絕的資本,也沒有選擇別人的可能。
三相較於以往雖然不多,甚至可能顯得苛刻,可在這種時候,簡直算得上是天降甘霖了。
況且按他們如今的談判來看,即便他真的回去再考慮上一天,也不過會是同樣的結果,甚至還有可能會更糟糕。
陸錦惜的態度太明確了。
提出這三七分,看這口吻,完全沒有想過要讓步和改口。
換他站在陸錦惜的位置,怕也不可能改口,甚至不將這紅利劃分的比例定二八和一九,已經算十分厚道了。
兩人就此定下了口頭上的約定。
因陸錦惜這一趟出來,時間上比較趕,所以盛宣也無意拖延,知道親自來保定應該是想看看盛隆昌如今的況,便請下午時候到盛隆昌做客,順便畫下契約,商量一些更細節的東西。
陸錦惜也答應了下來。
於是盛宣歎著氣,也不知是無奈還是別的更複雜的緒,先同告了辭,以回去先做一些準備。
陸錦惜隻送他到了門口。
盛宣便請留步,自己帶著目瞪口呆現在還沒回過神來的掌櫃的錢明達去了。
就這麽三兩句話的功夫就談完了?
而且幾乎沒有什麽討價還價啊!
別說是在這商場上打滾多年、見過了各路人的錢明達了,就是一直在府裏伺候、很接這一類事的青雀都看得傻眼。
“這、這就了?”
有些呆呆地看著陸錦惜,聲音裏有一種很夢幻的覺。
陸錦惜走回了自己座旁,將那還沒喝兩口的大紅袍端了起來,牛噍牡丹似的一飲而盡,然後放下茶盞才笑了一聲,回答:“哪裏就算是了?這還早呢。不過是達了個口頭上的意象,需要磋商的細節還多。且沒簽契約之前都還有變數;簽了契約之後也未必就能賺錢了。如今談得這麽快,不過是因為這一位盛老板沒選擇,我也不給他更多的選擇罷了。”
就三,要不要。
從頭到尾就這一個態度。
好在盛宣也算是看得很明白,沒有過多糾纏就答應了下來,私底下更沒有用這個邊貿的計劃去接別人,以尋求來自他方的合作。
他是直接答應了下來。
若他真在下麵做點作,那對於要不要再跟盛宣合作,就需要再考量考量了。
“走吧。”
事都已經談完,陸錦惜自然也不在這裏多留,打發了青雀把賬結清,略坐了一會兒,便直接從樓上走了下去。
街對麵守著的賀行等人,早已經看到盛宣出來,猜應該隨後就出來,所以都在那邊等著。
待一麵,便都站了起來。
陸錦惜自然也是一眼就看見了他們,正待要示意點什麽,那眼角餘一晃,竟然瞧見自己右側斜前方的街道上走過去一道人影。
青長衫,形瘦高。
沒出正臉,就一個側麵,甚至還一下轉了過去,就留下來一個背影。
可這一瞬間,直接讓想起了先前尹平所說的,那個與南盛隆昌東家盛宏有往來的神的文士……
幾乎是下意識地,陸錦惜便想調轉腳步,向那方向走走看看。
可沒想到,腳還沒邁出去兩步,後麵便傳來了一聲有些慌張的驚呼:“讓一讓,讓一讓啊!”
是一輛木製的板車。
一個穿著一布短褐的夥計,手推著板車,上頭堆著比人還高的麻袋,腳底下跑得飛快。
街道上人人都朝著兩旁避讓。
陸錦惜回過頭來的時候,這板車已經距離很近,因那些麻袋太高,甚至連在板車後麵推車的夥計的腦袋都沒能看見!
“夫人!”
街道兩頭都傳來了驚呼之聲。
近的是被避讓的行人撞開的青雀,遠的是街對麵正朝著走過來的賀行等人。
陸錦惜聽了個清楚,但這時候避讓已經來不及了。
先前全副的心神都在那一閃而過的文士上,忽然來了一輛板車,又是兩頭的聲音,信息太過混雜,還不大回得過神來。
更別說,狀況本來就不好,即便反應得過來,也未必能避開了。
所以,隻能看見這板車一下到了自己側,眼見著就要撞上來。腦海裏已經能浮現出這些摞得高高的麻袋跟著砸下來的場景了。
就是這電石火的剎那——
竟然有一隻手自斜刺裏了出來,迅疾而用力地將朝著街邊上一拽!
“嘶啦!”
月白彈墨的裾被板車邊緣的木刺刮到,頓時就破了一道小口。
陸錦惜幾乎是眼看著這一輛貨堆得高高的板車從自己眼皮底下過去的!
那推車的夥計腳步飛快,卻是仿佛半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撞著人,一路繼續慌慌張張地喊著“讓一讓”,很快去遠。
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拐角。
人站在街邊,上出了一層冷汗。
風一吹,還有些發冷。
直到這時候,陸錦惜才回過了神來,朝著自己左側胳膊看去,先是看見了一隻還抓著胳膊的手掌。
平心論,這手掌算不得好看。
五指雖然修長,但骨節較尋常人大一些;手背和五指上,還有一些雜的傷痕,深深淺淺,大多都比較舊了,所以分不清到底是什麽東西留下的。
很糲,也很有力量。
順著這手掌上去,便是一道足足高出大半個頭的影。
在這樣暖和的天氣裏,這人竟然頭戴一頂氈帽,裹著一厚厚的棉袍,讓他的形看上去有一種臃腫的魁梧。
滿臉的絡腮胡,幾乎遮住了下半張臉。
陸錦惜甚至不大看得清楚他的五,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隻能看到那高的鼻梁和堅毅的眉眼。
劍眉濃黑,雙目幽深。
但一如他手掌一般,竟給人一種風刀霜劍常雕琢的厚重淩厲之!
不是一雙簡單的眼。
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幾乎是在與對方目相的瞬間,心底就生出了一種怪異的危險的覺。
對方的手還放在胳膊上,似乎忘了收回。
陸錦惜也不確定自己這到底算是遇見了救自己的恩人,還是遭遇了膽包天的登徒子,但謹慎起見,往後退了一小步。
接著才客氣禮貌,如常地一笑:“有勞這位壯士出手相救了。”
這絕對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道謝口吻。
換了任何一個其他人,在大街上被個陌生人搭把手救了或者幫了忙,也都會是這個口吻。
陸錦惜也敢保證,自己絕對說得更熨帖,更客氣。
可沒想到,在這話出口之後,這滿臉絡腮胡、長得還異常高大的男人,看的目竟一下變得奇異了些許,似乎在思量什麽。
甚至有一種能穿人皮囊的鋒銳之!
陸錦惜頓時暗自繃,也警惕了起來。
但對方卻沒有更多的舉了。
他眸底那些芒都沒了,極其自然地放下了自己還落在胳膊上的手掌,似乎是笑了一下。
嗓音低沉醇厚,猶如陳年的烈酒。
“舉手之勞罷了。”
他手掌一放,陸錦惜放鬆了一些。
還待要說一些謝的話,可對方卻沒有再說什麽的意思,仿佛就是順手搭救了個陌生人。
直接將那手背到了後,穿著那一不起眼、也臃腫得厲害的棉袍,向街對麵走去了。
高大的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但很快也消失在了盡頭。
“夫人,您沒事吧?”
擔憂的聲音,在前響起。
陸錦惜抬頭就看見了已經齊齊擁過來的賀行等人,隻慢慢搖了搖頭,而後垂眸一看自己腳邊上被那木板車刮破了一角的裾,沉默了良久。
這時再抬首,往右側斜前方看去。
一開始瞧見的那青衫文士,哪裏還有半點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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