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島,總統府。
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了些許昏黃。
站在辦公桌前的蒙戈沒有看牆上的地圖,而是凝視著辦公桌上的那本只有一指厚薄的宣言。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法典。
四個月前,他們效忠於70號避難所,而現在他們只效忠於這本所有人共同簽署的法典。
其實若是沒有這場該死的戰爭,這對於70號避難所的居民而言也並非什麼壞事。
他們雖然失去了承襲自父輩的無限權威,但也能就此卸下古老的誓言賦予他們的無限責任。
往後不再有藍外套和一般倖存者的區分,無論是曾經的70號避難所員還是島上的居民,都將作為聯邦公民的一員承擔共同的義務與責任。
往後再也不會有人因為上班的途中摔了一跤而責怪藍外套把路修歪了,藍外套已經不存在了,所有人都得自己對自己腳下的路負責,每一個人都得慎重地為自己的未來做出選擇。
其實他們早該這麼做了,一個世紀以來他們都接的是相同的教育。如果說初代避難所居民和在廢土上沉淪了一個世紀的廢土客們還存在學識與經驗上的差別,早已是第四甚至第五代的他們本來就是相同的一類人。
然而——
理想和現實總是存在差距。
他有想過這條路會充滿了坎坷,卻沒想到僅僅一個眨眼的疏忽便讓他們踏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真就是一眨眼的瞬間。
一個完的戰爭借口,可以讓為害者的他們立於道德上的不敗之地,一步跳過爭執數年都未必會有結果的爭吵。憑藉這個完的契機,他們可以讓保守派與激進派立刻放下分歧達一致,讓只差最後臨門一腳的聯邦「啪」的一聲憑空出現。
而他什麼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在本該懷疑的時候疏忽那麼兩秒,讓囂著戰爭的激進派們將已經燃起的火焰吹得更旺。
反正洋流發電站已經被炸毀了,為什麼不用它的骸來做一點兒有意義的事呢?
姑且就當是70號避難所做的好了。
畢竟如果是某個熱上頭的士兵甚至軍乾的蠢事兒,倖存者們對立新當局的熱無疑會大大降低,許多人為此而做的努力都等同於白費了。
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如果70號避難所的居民願意打開大門配合調查,再為他們翻案並清算真正的兇手也不遲。
他承認,他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
而現在……
他心中只有後悔。
辦公室外的走廊傳來腳步聲,似乎不是一個人。
蒙戈從那本留著無數人簽名的法典上挪開視線,看向了辦公室的門口。
只見他的幕僚長查拉斯正站在那兒,後還跟著兩名穿著銀白外骨骼的士兵。
「總統先生,聽說您找我?」臉上沒有一丁點兒懺悔的意思,查拉斯面帶笑容地走進了辦公室里。
蒙戈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片刻后開口。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
注視著那雙剛正不阿的眼睛,查拉斯一時不語塞,但很快便忽然哈哈大笑出聲來。
「我有什麼好說的?我什麼也不想說……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蒙戈先生,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看著放聲大笑的查拉斯,蒙戈平靜地說道。
「你違反了我們共同簽署的宣言,你不只是背叛了我,更背叛了所有人。從即日起,我將解除你海軍司令部參謀長的職務,同時你也不再是我的幕僚長了——」
「你要說的就這些嗎?」查拉斯聳了聳肩膀,一臉無所謂地說道,「會不會太晚了點。」
蒙戈注視著他的雙眼。
「南群島聯邦的倖存者應該的命運應該由全倖存者決定,既不是70號避難所,也不應該是你我。」
不閃不避地與這位總統對視著,查拉斯的角翹起了一嘲諷的笑容。
「您太天真了。這場戰爭已經進行了四個月,如果讓聯邦的公民知道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場騙局,我們的聯邦立刻就會瓦解!他們當時怎麼把我們請進這裏,就會怎麼把我們從這兒轟出去。」
蒙戈的眼中帶上了一悲傷。
「你認為這是天真麼。」
查拉斯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是的,我是這麼認為,而且我認為您的這份天真會將我們帶進萬劫不復的深淵。我們一直都在廢土上,一些蠢貨以為我們的廢土已經結束,事實卻是我們從來沒有從這該死的廢土上離開過一秒!從來沒有過!」
「海的對岸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鬣狗,如果我們都懷著您那樣天真的想法,帶著我們自己設下的條條框框和他們接,我們會被啃的連渣都不剩下!所有人都會!」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面部的也隨之扭曲,咆哮聲中不自覺帶上了一歇斯底里的瘋狂。
然而很快,他忽然又冷靜了下來,深深地吸了口,用緩慢的語速說道。
「南部海域的倖存者不需要什麼總統,那種東西等到廢土紀元結束之後再說吧,到了那時候他們就是要十個我都給他們。至現在,他們需要一個更有遠見、能力以及責任的強者帶著他們繼續走下去……我和那些支持著我的人們都是如此認為。」
說到這兒的時候,查拉斯眼中忽然也帶上了一失,失地看著那位曾無比信賴他的老友。
「……其實你並不是沒有機會,如果幾個小時前你沒有傳喚我,而是派人給我一槍,事遠遠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那隻會將我們帶向另一種地獄,沒有用的……」蒙戈搖了搖頭,注視著站在面前的友人,眼中忽然帶上了一懇求,「我們都已經犯過一次錯誤,沒有第二次機會了……收手吧,我的朋友。」
眼神中的失漸漸褪去,查拉斯不知為何連失的興趣都沒有了,只到了一無趣。
他本以為這傢伙會掙扎一下,卻沒想到等了半天只等來一句求饒。
真是可憐的傢伙。
或許阿爾祖是對的。
和這群綿羊本不需要用那些委婉的手段,自己只要稍微比他們強一丁點兒,就能牽著他們的鼻子走。
最後憐憫地看了這個可憐的中年人一眼,他手接過一旁士兵遞來的手槍,乾淨利落地將它上膛。
「太遲了,我的支持者們已經將家命全都託付給了我。讚他們的忠誠,這場賭局是我贏了,而且贏得毫無懸念,以後的路我會帶著他們繼續走下去,直到廢土紀元終結。」
「至於你,就抱著你那個宣言去地獄里後悔吧。」
「別了。」
……
「砰——!」
一聲突兀的槍響打破了榮號驅逐艦上的寧靜,閃爍的槍焰震的走廊兩側艙門發出嗡嗡的悲鳴。
二十七名水兵突然嘩變,將艦上七名後勤人員俘虜,並在薩里上尉的帶領下迅速佔領了廣播室附近的船艙和舷梯,與聞訊趕來的水兵發生了火。
雙方各自佔據了走廊的兩端,以走廊兩側的艙室和艙門為掩互相傾瀉著火力,整條走廊上都是子彈出的火花與槍聲的暴鳴。
「住手!你們……特麼的瘋了嗎!?啊啊——」
胳膊上中了一槍的副痛苦倒地,被靠在走廊門口的水兵手拉回了掩後面。
看著走廊上嗖嗖飛的子彈和對面閃爍的槍焰,他瞪大的雙眼寫滿了難以置信。
嘩變!
他從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他的船上!
「瘋了的是你!還有艦長!」更換著步槍的彈夾,蹲在走廊對面的男人咆哮了一聲,「為什麼不聽查拉斯先生的命令!」
「查拉斯……」
副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懊悔著曾經的信任,絕地朝著昔日的部下吼了一聲。
「那傢伙到底許諾了你們什麼好!」
沒有一猶豫。
那人朝他回敬了一聲怒吼。
「一個更偉大的聯邦!」
喧囂的槍聲蓋過了他聲嘶力竭的怒吼,隨著越來越多的水兵拿著武圍上來,嘩變的水兵們從最初的佔盡優勢到後來逐漸勢微。
雖然薩里上尉早早便佔領了廣播室,但眾水兵們期待的廣播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反倒是效忠於東汶艦長的水兵們越戰越勇,在其副的帶領下逐個收復了被控制的走廊。
顯然艦長早有預料,事發第一時間便切斷了廣播室的供電,以防止薩里上尉煽更多的水兵加到他們瘋狂的計劃中。
戰鬥很快接近了尾聲。
隨著兩名看押人質的水兵投降,七名被俘虜的後勤人員獲救,叛軍控制的區域已經從最初的整個後半段船艙,被到了只剩下一條狹小的走廊和一座廣播室。
包括帶頭嘩變的薩里上尉在,叛軍只剩下了三人。
眼看著又是一名叛軍中槍倒下,副按著胳膊的傷口,朝著掩後面大聲吼道。
「投降吧!你們已經沒有機會了!接法律的審判是你們唯一的出路……只要你們坦白錯誤!說不定還有活下來的希!」
「那麼聯邦的希在哪兒?靠你們這群弱的傢伙嗎?」左手按著流如注的大,靠在鐵門後面的薩里大聲吼道。
副瞪大眼睛盯著他。
「什麼希?你在說什麼東西!」
「我……在說什麼?瞧瞧你們在做什麼!」薩里怒罵了一聲,「帶著變種人的去北島?你是想告訴那兒的倖存者們,其實是一群拿著長矛的畜生炸了我們的發電站嗎?」
副咆哮著說道。
「我沒有調查過無法斷言!但我們部確實有人在不該眨眼的時候變了瞎子,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查拉斯和他的同夥……我也信任過那傢伙,但事實就是他騙了我們所有人,而且打算為了他的一己私慾編造更多的謊言!醒醒吧你,你打算瞞著那些信任我們的倖存者到什麼時候!」
「瞞著?哈哈哈哈!他們失去的不過是真相,你也不看看他們得到了什麼!一個世紀了,我們從未如此團結——」
薩里上尉的話音還未落下。
一聲震耳聾的轟鳴忽然從所有人的腳下傳來,無論站著還是坐著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靜給掀翻了過去。
「咯咯——!」
鋼鐵斷裂的吱呀聲順著牆壁傳來,接著是水流衝破船的裂隙瘋狂湧的聲音。
勉強從地上爬起的副臉瞬間變了,著順著牆傳來的震,眼中一片驚恐。
跟在他後的水兵們也是一樣,扶著搖晃的船向後不斷退著,雙眼寫滿了恐懼。
魚雷!
有人趁著他們陷混髮了魚雷!
他們中彈了!
「快撤退!」副大吼了一聲,推搡著後的士兵,催著他們往舷梯的方向跑去。
而這時,被到絕境的薩里卻是鬆開了按住傷口的左手,扶著牆壁獰笑著站起來。
「沒有人能審判我!」
那失過多的臉上扭曲著一抹狂熱。
面對著那些不斷後退的懦夫們,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廣播室,將槍口懟在了自己沾滿污的下上。
雖然很憾沒能奪取榮號的控制權,但這樣的結果倒也不算玷污了他的使命。
他心中的使命。
「為了聯邦!!」
脖頸青筋暴起,他大吼一聲扣下了扳機,在一陣衝天而起的火和霧中,被洶湧而來的海水吞沒……
艦橋上。
看著在濃煙中逐漸傾覆的船,扶著控制臺緩緩站起的東汶,剛毅的臉上寫上了一錯愕。
他有設想過自己船上可能會有查拉斯的眼線,畢竟連他自己都曾是那位大人的支持者。
他甚至有想過那個瘋子的支持者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他帶著證據返回北島,甚至不惜背叛自己在聯邦旗幟下的宣誓發嘩變……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個瘋子為了勝利竟然不惜下令讓聯邦的艦隊自相殘殺……
毫無疑問那是友軍發的魚雷。
火焰在鋼鐵上燃燒,翻湧的海浪就像被煮沸了的開水,將巍峨的艦拽向那無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