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子又聊一陣,窗外進的更亮了,知道時辰已經不早,便即起床。此後,鄭和就一直留在南京,著重管理船艦建設,並結合上一次下西洋中暴出的種種問題,改進各方面有關航海的技。
那時文武百就已知道皇帝還有下西洋的意思,不過當時帖木兒暴卒,西方大軍剛剛退卻,朱棣本人又討伐韃靼大獲功,阿魯臺向大明投降稱臣,永樂大帝武功赫赫,一時威風無倆,而再下西洋的事一時又未提上日程,所以文武百沒有去他霉頭。
如今,鄭和已做好再下西洋的種種準備,他有信心這次能夠走得更遠,探索到更多的未知世界,了解更廣闊的天地間都有些什麼國家和人種、種、文化,興衝衝地便來北京稟報,朱棣聞言大喜,便想下旨再度出海。結果消息一傳開,伴駕北上的文武百和北京行部的員就炸了窩。
由於北京已被定為國都,陸續遷到北京任職的員越來越多,這也是一種遷都的準備工作,總不能所有員都等著良辰吉日,忽啦啦一腦兒自南京北上,然後一個個的對北京城全不悉,連午門朝哪都不知道吧?
所以南京六部和各衙各司都已陸續派遣員常駐北京,此次朱棣北巡,還帶來許多員,如今在北京的員總數已經佔了朝廷員的一半以上,這些人群起反對,幾乎就等於是整個朝堂所有員的態度了。
戶部右侍郎蘇潛因為夏潯上殿見駕,打斷了一下發言,等夏潯站回班中,又重拾話題,憤然說道:“前番下西洋,若說是宣諸國,實已達到了目的,如今相隔短短時日,何須再下西洋呢?西洋之行,費錢糧數十萬,因病及風浪海嘯,軍民死且萬計,縱得奇寶而歸,於國家有何益?”
鄭和駁斥道:“蘇大人,我朝廷寶船數百條條,條條巨大如城,遠行萬裡,只是采購些奇珍異寶嗎?那要多奇珍異寶,才能裝滿這如城的巨艦?我大明寶船上一次西行歸來,共購貨近兩百種,香料二十九種、珍寶二十三種、藥材二十二種、五金十七種、布帛五十一種、二十一種、料八種、食品三種、木材三種、布匹等其它雜品八種,所謂隻購奇珍異寶,蘇大人不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嗎??”
鄭和下西洋,各種商品的進出口都是他經手采購的,說起來一清二楚,又道:“所購這些貨中,比如胡椒,在蘇門答刺、柯枝等國進價為一貫一百斤、在我大明市價至是二十貫一百斤,盈利二十倍有余。我大明寶船闊如城池,但運一船胡椒回來,隻此一項其盈利何等驚人?”
胡椒在明朝時候是非常歡迎的一種商品,上至宮廷,下至富紳,飲食之中必放胡椒為佐料,同時,它還是使用非常普遍的一種香料,《金瓶梅》中李瓶兒想改嫁時,敘說有多私房時,就提過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蠟、兩罐子水銀、八十斤胡椒”。
這書雖寫的宋朝,作者卻是明朝人,他只是把當時的民俗風代到這個宋朝故事裡去罷了,反映的正是當時明朝時候的市井風,這胡椒是十分俏的商品,可是在中原產量又極,主要依賴進口,民間進口的話運輸本極高,價格便不斷地往上翻,所以了保值的通貨。
鄭和又道:“還有蘇木,在異國進價與在我大明的售價相差亦在二十倍以上,我大明寶船一趟回來,僅是蘇木所得利潤,便何止千萬?”
這時節,價還不算高,所以獲利只有二十多倍,在本來的歷史上,隨著價的上漲和停止下西洋造供求失衡,到了宣德年間,一斤蘇木的價格已經漲到了進價的五十倍。
後來朝廷曾以胡椒、蘇木代發薪俸,就有那不明真相的人抨擊這是克扣員俸祿,孰不知明初時候常以實代替薪俸,就算到了後來也有直接發大米、布匹的。所以用實代替寶鈔發放薪俸乃是一種正常的行為,而以胡椒和蘇木作為發放薪俸的實,在當時市場上供不應求的況下是劃算的。
當時以胡椒、蘇木發放俸祿的不僅是文武百,還有大量的軍士,如果以胡椒、蘇木折俸是克扣行為,那麼皇帝幾乎將所有人(文、武將、軍士)全都得罪了,得罪了所有的勢力集團還能得以推行,甚至沒有一起軍隊嘩變,可能嗎?
在當時,這些東西是俏貨,以之折俸那可是變相提高了所有人的俸祿。就在幾十年後,麥哲倫航海歸國,裝載的胡椒在出售時,其售價是購買地的一萬多倍,所以鄭和買回來的這些胡椒、蘇木,本就是一倉倉不斷升值的寶。
固然,在連續七次下西洋時,胡椒的大量輸,曾使得其一直居高不下的市場價格大幅下跌,這是供應關系的必然,它對這些商品走尋常百姓家是好還是壞?難道互通有無的貿易行為不是讓價降低,反而是讓商品不斷漲價?
市場飽和了,無利可圖了,人們自然會減低這種商品的輸。八十年代彩電是俏貨,許多人家求親托友弄不到一臺,商家那是能進口多就進口多,保證賺得盆滿缽滿,不愁銷路。難道你跑去告訴他,三十年後這東西滿大街都是,不要進啦,免得積。
以此作為攻擊下西洋的一條理由,說都何其無恥,信者何其愚蠢。
鄭和又道:“再說,我們的寶船出海時,也攜帶了大量的商品,以瓷為例,進價不過幾十文,幾百文,最好的不過幾貫,幾十貫,可是售價呢?在異域他鄉,青花白瓷盤每個五百貫,碗每個三百貫,瓶每個五百貫,酒海每個一千五百貫。”。
鄭和微微一笑,說道:“蘇大人,我們賣一萬隻碗,就賺至三五百萬貫吶,這怎麼是勞民傷財的賠錢呢?”
“這個……”
鄭和一番話有理有據,本不容辯駁,蘇侍郎一時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其余員有心幫腔,可是面對鄭和所例舉的實例,一時也是無言以對。
夏潯聽了微微一笑,出班道:“鄭公公此言謬矣!”
“啊?”
鄭和一見竟然是夏潯出班反駁,不由便是一愣。朱棣坐在上首也有些發呆,他知道夏潯是一直支持下西洋的,眼見鄭和人圍攻,口誅筆伐,實則是指向自己,朱棣心中懊惱不已,夏潯到了他正暗自歡喜,希夏潯能站在自己一邊駁斥群臣,哪知夏潯居然表示反對,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眾員一見輔國公表示反對,卻是大喜過,北京行部參議胡文龍喜不自地道:“不知輔國公有何高見,下願聞其詳!”
其他員紛紛響應,連聲道:“是啊是啊,還請輔國公向皇上痛陳利害!”
夏潯向朱棣拱拱手,道:“皇上,鄭公公方才所言,只是計較於貨往來之利益,僅此一端,實在是算不得甚麼了。”
眾員紛紛響應:“是啊是啊,我天朝上國,地大博,無所不有,何須與蠻夷互通有無,爭其利益呢!”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臣覺得,下西洋之利弊,若隻計較這點買賣得失,那就落了下乘,要看它到底是有利還是無利,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說!”
朱棣的臉拉長著,都快變鞋拔子臉了,他強捺著不悅道:“你講!”
“是!”
夏潯對朱棣的表恍若未見,朗聲道:“首先一個,沿海城阜,如長樂、寧波、太倉、泉州等地,富庶繁華,商賈雲集,究其原因,就是因為海市,如果沒有海市,這些沿海城阜,何談興旺?下西洋,帶沿海城市的文化、經濟和民生全面發展,這是一筆無法估算的收益。”
“嗯?”
文武百俱是一愣,鄭和首先反應過來:“原來輔國公是向著我說話的!”
朱棣也反應過來,不過他卻沒有像鄭和那樣出明顯的喜,而是狠狠瞪了夏潯一眼,板著臉道:“講下去!”
“是!再一個,寶船下西洋,需采購大量中原品以資貿易,如鄭公公方才所言之瓷,若不是用於西洋貿易,這景德鎮的青瓷、福建德化的白瓷……,銷量哪能如此之大?佛山原本只是一座孤村、幾鑄坊,若非番舶始集,南北巨輸,安能由幾作坊,發展偌大的一座城阜?”
此時文武百都知道夏潯實際上是站在鄭和一邊的了,一個個好不懊惱,夏潯也不理會,繼續道:“由此,景德鎮的瓷、蘇州的織、松江的棉織、蕪湖的印刷,杭州的茶業……,帶了地方多發展?
再延開去,冶鐵、鍛造,造船、航海、天文……,在這個過程中,又帶來了多技的發展?更不要說通西洋,會帶來多種的流、多文化的流了”
“下西洋,除了使我大明威名遠播,四夷賓服,我大明貨流行萬國,四海諸夷皆以用我大明之為尊榮,更可使其心向天朝。再者,縱是蠻夷,亦有所長,我大明下西洋,以已之長換已之短,既張國威又足國用,名利雙收,有何不好?”
太常寺卿林承易忍不住反駁道:“輔國公所言貌似有理。可國公可知道,自鄭和下西洋歸來,番邦朝貢頻繁,其貢船抵達,一應運送,皆由地方調徭役,民力耗費之大,不可計數。比如自廣東運送至京,因為舟楫不通,常需翻山越嶺,百姓苦不堪言。
再者,海外國家貢並無定時,若其來時正逢農忙,調勞力,對地方危害更大。軍民遞送一裡,所使徭役不下三四十人,俟候於,累月經時,早荒廢了農務。
等那貢使歸國時,又從我國購得大量貨,沿路有司均須出車代為載運,者數十輛人,多者百余輛,男丁不足,連婦都要服役。番使所至之,勢如風火,叱辱驛,鞭撻民夫,更是屢見不鮮。朝廷招懷遠人,反增近人之憂,這是什麼道理!”
他這一說, 行部參議胡文龍也來了勁兒,說道:“貢使隨從輒數百人,隨貢進京者,僅正副貢使數人,其余人等一概要留在沿海城阜的館驛之中,這數百人飲食住宿,各種供饋,均須地方府負責!這些貢使在地方上待久了,更常倚仗份惹是生非。
前有琉球貢使搶劫海船,殺死兵,毆傷中,奪其,雖然治罪,禍害不淺。後有爪哇貢使在莆酗酒肆橫,執刀殺死數人後自殺亡,影響惡劣!這些貢使所到之常鬧得犬不寧,更有日本貢使乘山東荒之際,盜買流民子,滿載而去,害民虧國,可痛可恨。”
戶部右侍郎蘇潛也高聲駁斥:“何止如此!這些貢使朝貢,大多為圖厚利而來!其貢不管你需要與否,隻管大批運來,你若不收,便糾纏不休,百般無賴!人家是打著朝貢的幌子,我天朝怎好計較貢薄厚?以致屢屢為其所乘。”
伴駕而來的閣大學士金孜道:“更有一些番國,貢使到了,貢船立即卸貨回返,再裝一船貨運來,因其貢使未歸,一概充作貢,要我朝廷接收。其貨或非民之所需、或非國之所用,或劣破爛,或不值一文,偏偏索要高價,如此禍國殃民之舉,安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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