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軒的府邸在青州東城，宅子很大，卻算不上如何富麗堂皇。因為楊家發跡的時間並不長，目前雖已濟青州十大富豪之列，但是底蘊總是不及那些傳承了幾代的人家。再加上守孝期間不宜大興土木，如今孝期結束剛剛一年，還來不及翻修擴建。 當然，這隻是明面上的原因，楊文軒這兩年生意雖然做的很大，卻也不可能斂財的速度如此之快，能在短短兩年間就濟青州十大富豪，實際上在他名下的產業，有許多是屬於齊王府的。盡管如此，楊府的氣派比之許多殷富人家還是要壯觀許多，朱漆銅環的大門，條石砌的階蹬，門左拴馬石，門右懸燈桿，黛瓦白牆，高牆深院，飛簷翅角，富麗堂皇。

馬車到了門前，夏潯的心已不由自主地急跳起來。勝負敗，在此一舉，，從今天起，我將為這道門戶裡的主人，如果失敗……

沉住氣，一定要沉住氣，這是第一關，也是最難的一關，無論如何，我得過去！隻要過了這一關，以後縱然有人對我生起疑心，他也不敢輕率認定了。”

楊府的門子看見爺的車馬，早已打開正門歡天喜地的迎了出來，四個護院和車把式從側門進，夏潯在張十三的陪同下走進了大門，一進門兒，兩個青小帽的家丁剛好路過，一見爺回來，忙也站定見禮，然後便有人飛跑進去報信了。

楊府的家仆奴婢們並不算多，比起同等家的豪門來說要得多，因為庶民是不許蓄養奴婢的，所以楊家以前的下人都是用幫工、娘一類的名義雇傭來的，這樣就不可能雇傭太多人手，去年楊旭考中諸生後，有了功名在，楊家才開始名正言順地雇傭奴仆。但是楊旭時常在外，並不太理會家裡面的事，主持府中大局的肖管事又是個極節儉的人，在他看來，雇傭大批奴仆擺排場開銷是很大的，所以府裡下人仍是不多。

夏潯心中擂鼓，強作鎮靜地進了自家府邸，府中居舍建築布局圖張十三已經畫過給他看，可那畢竟是一些平面的線條，現在如此直觀的環境，生疏的覺還是油然而生。好在有張十三的陪同，夏潯這個冒牌貨才不至於在楊府中盲人瞎馬，胡闖。

楊府中亭臺樓閣崢嶸軒峻，樹木山石蔥蔚洇潤，景很是優，不過夏潯此刻卻沒有心思觀賞，過了前院中院，拐進後院，繞過曲廊，就見正對面疏朗的花木中出一角紅樓，飛簷掩。夏潯知道，這就是自己的住了。

“沉住氣，記著，你就是楊文軒！你，就是楊文軒！”

後傳來張十三略顯張而嚴厲的提醒，夏潯用上了自我催眠，在心裡面不斷地給自己施加著心理暗示，呼吸剛剛趨於平穩，就聽一個歡喜的聲音道:“爺回來了麼?”

夏潯駐足看去，就見一個青袍人快步走了過來，這人年方過四十，中等材，五清朗，方巾下的頭髮和頜下三綹微髯都梳得整整齊齊，上穿著一領淡紫的領長袍，也是漿洗得整潔筆，他的一雙袖子挽子，潔白板整的裡襯也是一塵不染，渾上下出一子明勁兒。

夏潯只看一眼就認出了他的份，楊家管事肖敬堂，這個人的頭像他可是看過無數遍的。

“肖叔，我回來了。”

夏潯向他安詳地一笑，刷地一下展開了竹骨繭紙的折扇。

楊旭年時就隨父親離開了江南，那時他的母親已經過世，因為楊父沒有功名，又已有了子嗣，按大明律不符合納妾的條件，

他又一直不肯續弦，故而在青州，楊旭除了父親之外再無一個親人。年時父親整日在外經商，沒有時間照料他，楊旭是由肖管事拉扯大的，所以對他極為親近，一直以肖叔稱之，並不以下人相待。 肖管事滿面歡喜，正要躬施禮，忽地微微一怔，夏潯心中一，臉上卻是一片灑然，上下一看自己，微笑道:“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肖管事搖頭失笑:“爺離開這幾天，可是曬黑了許多，老肖方才頭一眼看見爺，竟覺有些陌生，真是荒唐，荒唐，呵呵……”

肖管事看見夏潯時，確實有種對著陌生人的覺，其實他並未發現什麼破綻，那完全是一種玄妙的覺。然而夏潯此時的穿著、相貌、舉止、神態乃至語氣，都和夏潯一模一樣，即便有差異也是極小的，在先為主的況下，是很難看出什麼問題的，更何況旁邊還站著爺的伴當張十三，肖管事的想像力再如何富，也想不到爺出門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就換了人，所以那詫異的覺隻是在心中一閃，便被他拋到腦後了。

張十三本已繃的臉皮子松馳下來，夏潯卻是黯然一歎，啞聲道:“經歷過生死離別，才能會人生之無常。聽香本是我極寵的一個子，卻因失足落水而……，的死令我鬱鬱多日，至今想起仍難釋懷。”

聽香在固水河意外溺亡的消息已經報回了府中，肖管事知道自家爺是個多種子，一見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不暗悔失言，忙道:“人死不能複生，爺就不要傷心了。爺離開這才幾天，人曬黑了、模樣也顯清瘦，爺，不要怪老肖多，這錢財啊，終究是外之，賺不完的。

爺您瞧，這才兩三年的功夫，爺就掙下這麼大一份家當，足以告老爺在天之靈了。爺現在應該考慮一下終大事才對，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爺應該早些錦還鄉，迎娶夫人，咱們家人丁太稀落了，爺多子多孫，香火鼎盛，老肖有朝一日見了老爺，才好有個待……”

肖管事說的，忍不住抻起袖子拭了拭眼淚，夏潯忙勸道:“你看你看，本來說起我的傷心事，倒讓肖叔傷心落淚，好好好，不說這個，咱們都不說這個了。”

肖管事忙也笑道:“可不說的呢，都是老肖的錯。爺剛回來，風塵仆仆的，我又律狹耍矗膁僖熱ャ逶∫環簧硪路⒁幌攏換嶗閑とコ路願酪簧興前淹砩拋急傅姆崾⒁壞悖怨送矸估閑ぴ儐蟶僖鄧導依鍔獾昶探吹那樾巍！

夏潯笑道:“咱家的生意一直有肖叔持，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這些事明天再說也不遲。”說著又對張十三道:“晚膳後你到書房來一下，有些事還要著你去辦。”

“爺，十三告退。”張十三答應一聲，與他飛快地了個眼神，便閃退了下去。

肖管事陪著夏潯往紅樓走，一邊走一邊揚聲道:“小荻，小荻，快些侍候公子沐浴更。”

他推開一道門戶，想必就是兒的住了，隻是裡邊空的不見人影兒，肖管事不嘟囔道:“這個死丫頭，又跑哪兒瘋去啦?”

他一邊找著兒，一邊說道:“爺每次一離開啊，最牽掛爺的就是我家小荻了，小荻這丫頭從小就喜歡黏著爺，爺一走半個月，小荻是茶不思飯不想，人都瘦啦……”

肖管事說著順手推開了一道門戶，往裡一瞧，忽然就像掉了下，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見迎門一張方桌，桌上堆著一個大水果盤子，一個秀發垂髻的小姑娘正坐在桌後面，雙手捧著一隻大水桃兒，啃得兩頰滿是水，桌面上還丟著幾個啃得不甚乾淨的桃核、梨核、杏核……

門突然打開，把屋裡的小姑娘也嚇了一跳，很驚訝地捧著桃子，裡塞滿了果，鼓得那張小臉圓乎乎的，三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小姑娘那雙古靈怪的大眼睛先看看夏潯，再看看肖管事，然後很詫異地轉了轉，就像一隻捧著松果的小松鼠。

夏潯被可的模樣逗得“噗嗤”一笑，肖管事馬上收起尷尬的表，用《世界》畫外音般的深沉渾厚的男中音道:“爺，你看，這丫頭因為茶飯不思，一時的狠了，竟然躲在這裡吃果子。”

使勁吞下裡的果，毫不客氣地破了他的謊言:“爹啊，誰茶飯不思啦?人家現在得都能吞下一頭牛，可是人家在節食減瘦腰呀，想吃也不敢吃啊……”

肖管事老臉一紅，惱怒地喝道:“臭丫頭，真不懂事，爺回來了也不知道上前見禮，看把你慣的，快服侍爺沐浴更去。”

小姑娘一躍而起，提著紅子像一隻快樂的小燕子似的飛到夏潯邊，俏巧地蹲了下，甜甜道:“小荻見過爺！”

夏潯這才得以認真打量肖荻的模樣，這是一個豆蔻，穿一件白綾對襟小襖兒，下系紅子，腰間纏一條湖水綠的小腰，顯得利落灑，十分可。那張秀麗可的臉蛋，眉彎小，宜喜宜嗔，一雙大眼睛黑的黑、白的白，靈有神，帶著一抹淺淺的俏皮笑意。

要說嘛，是稍有一點的覺，不過的子就像剛條的柳枝，隨著年歲漸大，段兒長開，嬰兒現象自然就會消失，本不需要節食減的，卻如此上心，看樣子小姑娘已經開始在意自己的容貌材了，也是的，這個年月的孩子十四五歲就要嫁人，早嘛。

不容他繼續打量下去，小姑娘已親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快樂地道:“爺，你怎麼才回來呀，原說隻去別莊裡住兩天的，怎麼又跑到卸石棚寨去了，一走就這麼多天。爺，我跟你說啊，你走的第三天，咱們家的小花就下崽兒啦，咱家小花下了五個崽兒，比街東頭老王家的小黑還多生了一隻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

“啊！對了，說到老王家啊，老王家的親家茍員外前兩天買了兩個丫頭，一個十歲，花了四貫鈔，另一個十七了，長得俊俏的一個姐姐，還做得一手好紅，花了十八貫鈔呢，你猜怎麼著，過了沒兩天，那個姐姐就卷了茍夫人房裡的金釵銀飾跑掉了，茍家去找人牙子算帳，敢那人牙子也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底細，本就是個騙子。”

“哦，……”

“我就對爹說啊，咱家以後置使喚人，可不能像茍員外這麼大意，你看翠雲姐、劉大娘、大牛哥他們，都是本地人，知知底的用著才放心，可千萬不能雇那來歷不明的外鄉人。大牛哥前幾天和二愣子打了一架，好象是因為他倆都喜歡翠雲姐姐， 你說他們打個什麼勁兒啊，翠雲姐又不喜歡他們，結果慘了吧，挨了我爹的罰……”

肖管事哭笑不得地道:“好啦好啦，就你話多，爺剛回來，還要你聒噪，快侍候爺沐浴去。”

“哦！”小荻答應一聲，轉走，忽然又看了夏潯一眼，這一下卻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一聲驚咦，歪著頭如小鳥睇人般睨著夏潯，臉上漸漸出猶豫的神，夏潯故作鎮靜地笑道:“看什麼，爺我變得更俊了麼?”說著還著自己的下，故意擺出一個POSS。

肖荻左看右看，眉輕輕皺起，忽然湊近了像隻小狗似的到他上嗅了起來。肖管事臉都氣黑了，大吼道:“沒規矩的臭丫頭！還不趕侍候爺去沐浴更~~~~~~~~”

肖管事這嗓門兒著實不小，咆哮聲在房中回，把夏潯嚇了一跳，小姑娘顯然是怕極了老爹的“獅子吼”，被他一吼，登時抱頭鼠竄。肖管事有些難堪地對夏潯道:“爺，小荻這孩子……其實麼，隻是因為見到爺回來，歡喜得有些忘形……，其實平時還是非常注意兒家儀表的，見過的都誇淑的很，笑不齒、行不擺、舉止穩重，言不高聲……”

老肖話音未落，小荻極穿力的聲音就從庭院裡傳過來:“都死哪兒去啦！快準備熱水，爺要沐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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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管事微微一僵，有氣無力地對夏潯說了句:“我……老肖去給爺準備晚膳。”說完便無地自容地跑掉了。